“妻主有没有想过，”裴清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冷静，“对方真正的目标，可能不是你？”
林素月一怔，抬眼看他。
裴清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真正高明的对手，不会直接攻击你最坚固的地方，而是会先剪除你的羽翼，孤立你，让你失去依仗，最后才直取要害。”
他顿了顿，看林素月听进去了，才继续道：“西北地宫现世，江湖动荡，这是天时。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搅乱商路，这是地利。而你的老主顾、官府的态度变化……这是人和。天时、地利、人和都指向你，这不像是一时兴起，更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一次有预谋的试探。”裴清轻声说，“对方在试探你的反应，试探你的底线，也在试探……你背后之人的态度。”
林素月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裴清的眼睛。
“你觉得……是谁？”林素月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裴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担忧：“我不知道。我对这些事了解得太少了。只是……妻主有没有想过，如果对方的目标真的不是你，而是你背后的人，那你现在做的这些是不是正好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素月的表情，继续道：“察势者明，趋势者智。现在的局势是对方在暗，你在明。他们用这些小事缠住你，消耗你的精力、财力、人力，让你疲于应付。而当你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些琐事上时，他们真正的杀招，可能正从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袭来。”
林素月沉默了很久。
她看着裴清，眼神复杂。
这个平日里总是温顺柔软、需要她保护的男子，此刻坐在她面前，用这样平静而清晰的语调分析局势，引经据典，字字句句都敲在她最不安的地方。
而他说的话……竟然该死的正确。
这些天她忙着灭火，忙着应付那些层出不穷的麻烦，确实没有静下心来想过，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同时发生？背后是不是有一条她没看到的线在串联？
“那依你看，”她缓缓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认真，“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裴清摇摇头，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这些事我不懂。但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一个道理，当你在迷宫里找不到路时，最好的办法不是继续乱撞，而是退出来，站到高处，看清迷宫的全貌。”
他顿了顿，眼神清澈地看着林素月：“妻主现在，是不是正困在迷宫里？”
林素月怔住了。
她看着裴清，看着他那双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
这些天她确实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被一个又一个麻烦牵着鼻子走。
她以为自己掌控着局面，实际上却是局面在掌控她。
而眼前这个她一直当作需要保护的男子，却一眼看穿了她的困境。
“退出来……”她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渐渐从迷茫变得清明，“站到高处……”
她忽然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又猛地停住，转身看向裴清。
“辞玉，”她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和惊叹，“你……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你自己想的？”
裴清适时地露出一点羞赧的神色，垂下眼帘，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袖：“我就是……胡乱说的。要是说错了，妻主别笑话我。”
“没说错！”林素月快步走回来，在他面前站定，伸手握住他的手，力道有些大，“你说得对极了。我这些天确实是困在迷宫里了，只盯着眼前这些麻烦，却没想过它们可能都是幌子。”
她握着裴清的手，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微红的脸颊，心里那股惊喜越来越强烈。
她一直知道辞玉是聪明的——能在醉仙楼那种地方活下来，甚至成为头牌，还能保持几分清醒和傲骨的人，怎么可能是蠢人？
但她从未想过，他的聪明能用在这样的地方。
这些关于局势、谋略、人心算计的分析，从一个深闺男子的口中说出来，本该显得突兀可笑。
可苏辞玉说得那么自然，那么清晰，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而且，他说对了。
林素月这些天被那些麻烦缠得焦头烂额，确实没想过要从更高的角度看问题。
如果真如苏辞玉所说，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试探、布局，那她现在的应对方式，确实正中对方下怀。
“如果你是个女子……”林素月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以你的才智，定能在朝堂或者江湖上闯出一番事业。可惜了……”
她没有说完，但裴清听懂了。
可惜你生为男子，被困在后宅，再多的才智也只能用在相妻教子上。
裴清在心里轻轻笑了笑，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黯然：“妻主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才智，不过是……看得多了，胡思乱想罢了。”
“不是胡思乱想。”林素月握紧他的手，眼神认真，“你刚才说的那些，很有道理。我会好好想想的。”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变得柔软起来：“夜深了，你去歇息吧。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
裴清点点头，顺从地站起身：“那妻主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嗯。”林素月应道，看着他转身走向内室的背影，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还在翻涌。
惊喜，欣慰，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这样一个聪明剔透的人，若是生为女子，该有多耀眼？
他会是朝堂上舌战群臣的谋士，还是江湖上运筹帷幄的智者？他会结交怎样的朋友，会有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
可惜了，他生为男子，只能困在这后宅之中，将满腹才智用在为她分忧解愁上。
不过，他有自己也够了。
她会让他平平安安的，让她和孩子的家平平安安的。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在桌边坐下，却没有继续喝那碗已经凉透的汤。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按照辞玉说的，退出来，站到高处，看清这迷宫的全貌。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有人在背后布局试探，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针对她，还是针对她背后的……那位？
她背后的那位，最近在朝堂上的处境似乎也不太平。几个老对头联合起来，明里暗里地使绊子，那位应付得也很吃力。
如果这两件事有关联……
林素月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她需要传信回去，需要问清楚，最近的这些麻烦，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而此刻，内室里，裴清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但他的意识清醒得像冬夜里的寒星。
‘温水煮青蛙。’裴清想，‘一次一点，慢慢渗透。今天她接受了我的分析，下次她遇到难题，就会主动来问我。再下次，她会让我参与讨论。最后，她会习惯性的在重要事情上询问我。’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弄清楚她背后的势力网，弄清楚那位“靠山”的身份，弄清楚她们所有的秘密。’
然后，把这些信息，交给该交给的人。
比如，那位一直隐藏在幕后的长公主——姜安。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静心园里一片寂静，只有书房的方向，还亮着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里，林素月正提笔疾书，字迹潦草而急促，像是在传达什么紧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