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那些颜色各异的石子突然同时亮了起来。
不是林祈在操控——他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意识正沉向黑暗的深渊。是那些石子自己亮的。乳白、暗金、银灰、暗绿、虹彩、苍青、幽紫……七八种光芒交织在一起,把林祈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意识包裹住。
接着,那颗最新放进去的、灿金色的巡猎碎片,猛地爆发出最强烈的光!
所有光芒汇聚、旋转、共鸣,最后化作一道无形的波动——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像是一声呐喊,一次标记,一次所有碎片对“源头”濒死前的最后回应。
这道波动以林祈为中心,轰然扩散!
它穿透沙尘,穿透硝烟,穿透虚卒散发的精神干扰场,更穿透了幻胧化身精心维持的隐匿屏障,笔直地、死死地“钉”在了塔顶那个优雅看戏的身影上!
幻胧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凝固。
她感觉到了——不是力量冲击,那点能量对她来说不值一提。但这道波动里携带的“信息”太要命了!那是所有贤者之石碎片的共鸣轨迹,是林祈最后意识中对“幕后黑手”的极致锁定,更是所有碎片对“破坏计划者”的本能敌意标记!
就像在漆黑的舞台上,所有聚光灯突然同时打在了躲在幕布后的导演身上。
幻胧化身的轮廓猛地清晰,那张非人美丽的脸上第一次闪过错愕和怒意。她立刻就想隐匿、转移,可那道波动已经像最黏稠的油漆,牢牢泼在了她的存在本质之上,擦都擦不掉!
而几乎就在同一刻——
远方的天空,云层被粗暴地撕开三道口子。
三艘流线型的星槎,舰身覆盖着青金色的阵法纹路,如同三道天降的雷霆,拖着长长的光尾冲破大气层,朝着这片战场疾驰而来!正是收到紧急求救信号后、由景元力主派出、全速赶来的罗浮仙舟先遣舰队!
他们原本还在星球轨道上紧急搜索——信号太模糊,干扰太强,星球又大,一时半会儿很难精确定位。可就在刚才,舰桥上的侦测法阵突然捕捉到一个极其鲜明、带着强烈敌意标记和虚无反应的“信标”——正是林祈最后那道波动为幻胧打上的烙印!
“侦测到高浓度虚无反应!坐标已锁定!”
“波动特征匹配——确认为‘幻胧’化身!”
“主炮充能!饱和打击准备!”
旗舰舰桥内,指令传递快如疾风。三艘星槎侧舷的符箓阵列次第亮起,磅礴的巡猎之力在炮口汇聚成刺目的青金色光团。
幻胧化身猛地抬头望天,瑰丽的眼眸里炸开真正的惊怒。
“蝼蚁安敢——!”
她尖啸一声,周身光雾暴涌,就要施展手段遁走。
但仙舟舰队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放。”
旗舰指挥官冰冷的声音透过通讯法阵传出。
三道直径超过五米的青金色光柱,如同神罚之剑,自高空轰然坠落!光柱中不仅蕴含着毁灭性的物理能量,更交织着仙舟秘传的、专门克制虚无命途的封印与净化符文!
“轰——!!!”
了望塔连同周围百米地面,在光芒中瞬间汽化。一个边缘流淌着融化琉璃的深坑出现在原地。幻胧化身凄厉的尖啸声在爆炸声中戛然而止,那曼妙的身影在纯粹的能量轰击下扭曲、破碎、寸寸湮灭。
但在化身彻底崩溃前的最后一瞬,一道怨毒到极致的精神波动如淬毒的箭矢,狠狠射向天际,死死锁定星槎舰身上的罗浮徽记:
“坏我兴致……伤我化身……仙舟……罗浮……我记住了!!”
声音消散在爆炸的余波中。
深坑里只剩焦土和残留的虚无气息。幻胧的这具化身,被彻底摧毁。
地面上的虚卒群,在失去幻胧的暗中引导后,立刻陷入了混乱。它们不再有组织地包围进攻,而是凭着毁灭本能,开始无差别攻击周围一切活物——包括彼此。
践踏者迷茫地嘶鸣一声,转身一爪拍碎了两只靠近的掠夺者。掠夺者们也开始互相射击,暗红光束乱飞。
战场瞬间变成了自相残杀的炼狱。
波提欧被爆炸的气浪掀翻,他死死抱着金属盒子,蜷缩在残骸后。等他再抬头时,只看见天空中那三艘威武的星槎正在降低高度,舰炮调转,开始清扫地面混乱的虚卒。青金色的光束如同犁地,将那些鬼东西一片片蒸发。
得救了?
波提欧脑子一片空白。他低头看怀里,盒子冰凉。他再看刚才林祈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一小撮正在随风飘散的金色光尘,很快,就什么也不剩了。
真的……没了。
那个不爱说话、眼神冷、但会一遍遍教他们怎么活命的家伙,最后留下的名字,不是他平时用的那个。
“林……祈?”波提欧喃喃念着,觉得这名字陌生又沉重。
天空中,一艘较小的星槎脱离编队,降落在不远处。舱门打开,一队身穿云骑军轻甲、动作干练的士兵迅速展开警戒。随后,一个穿着文士袍、腰佩长剑的将领走了出来。他眉宇沉稳,扫视战场,目光在波提欧身上顿了顿,又看向那个深坑,眉头紧锁。
“报告,地面虚无反应正在消散,确认目标化身已摧毁。”士兵上前。
将领点头,走到波提欧面前:“罗浮仙舟云骑军。收到此地求救信号,称有反物质军团及绝灭大君活动。你是幸存者?”
波提欧愣愣点头,又摇头,哑着嗓子:“你们……怎么才来……”
将领沉默了一下:“信号干扰严重,我等也是刚刚才锁定精确坐标。”他看了眼波提欧紧抱的盒子,“那是?”
“一个朋友……托我保管的。”波提欧抱得更紧,警惕地后退半步,“他说……要交给‘星穹列车’。”
听到“星穹列车”四字,将领眼神微动。他沉吟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可护送幸存者撤离。你还有同伴?”
“营地里……老人孩子。”波提欧哑声说。
“可一并撤离。”将领干脆道。
就在这时,天空又传来引擎轰鸣——不是仙舟星槎的清越之声,而是粗犷的推进器咆哮。
两艘涂装斑驳、造型不规则的飞船冲破云层俯冲下来。舱体上刻着剑与星辰的图案——巡海游侠。
一艘飞船急停悬空,侧面舱门砰地打开,一个高大身影直接跳了下来,轰地砸在沙地上。
是铁尔南。
这老游侠满脸风尘,眼珠子通红,一下来就扯着嗓子吼:“泰罗!你小子在哪儿?!收到扳手信号老子就往回死命赶——”
他声音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了波提欧,看见了那个眼熟的盒子,也看见了地上那滩还没被风沙完全掩埋的、混着金色光粒的血迹。
铁尔南脸上的急切一点点褪去,变成一片死灰。他慢慢走过来,脚步沉得像灌了铅,走到波提欧面前,低头看着盒子。
“他呢?”铁尔南问,声音哑得厉害。
波提欧说不出话,只是摇头,眼泪又涌出来。
铁尔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沉沉的疲惫。他伸手,重重拍了拍波提欧肩膀:“盒子……我看看。”
波提欧犹豫了一下,递过去。
铁尔南打开盒盖,看见里面那些颜色各异的石子,还有那颗最新鲜的、灿金色的巡猎碎片。他手指颤抖着,碰了碰那颗金色石子,半晌,低声道:“臭小子……就知道逞能……”
另一艘游侠飞船也降落了。走下来的,是黄泉。
她依旧黑衣佩刀,神色平静,可目光扫过战场时,明显顿了顿。她走到铁尔南身边,看向盒子,目光落在那琥珀色能量泡上。
“他留的?”黄泉问。
波提欧点头:“他说……如果有个叫黄泉的女人来找,就亮这个。”
黄泉接过能量泡,握在手心。那微弱的琥珀色光芒轻轻闪动了一下,像在回应她的气息。她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嗯,收到了。”
仙舟将领看着突然出现的两方人马——巡海游侠的标志,还有黄泉身上那特殊的虚无气息——眉头皱紧,但没多问,只道:“既然都是为此事而来,不如先清剿残敌,撤离平民,再从长计议。”
铁尔南抹了把脸:“正该如此。”
黄泉微微颔首。
三股势力——仙舟云骑、巡海游侠、还有黄泉这位特殊的虚无行者——在这片焦灼的战场上,因为同一个人的逝去,暂时站在了一起。
波提欧抱着重新合上的盒子,看着这些人开始清理残存的虚卒,组织营地的老弱登舰,忽然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蹲下身,抓了一把还温热的沙土,里面混着几粒没散尽的金色光尘。
“林祈……”他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放心。”他对着那把沙土,低声说,“盒子,我一定送到。”
风卷起沙,掠过战场,将那一点点金色彻底吹散,融进这颗星球永恒昏黄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