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住的是邹家,家里是一对姐弟。邹家夫妻是厂里出了名的勤快人,男人下班就忙着在家属区边角开荒种菜,女人则在九车间做临时工,家里总是收拾得利利索索,很少听到吵闹声。
与邹家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壁九号的杜家。杜家也是姐弟俩,男主人叫杜长海,因着和廷秀同姓,按辈分,廷秀便让孩子们喊他“杜大舅”,叫他妻子贺宝群“杜大舅娘”。
杜家是五栋楼里有名的“热闹”户,不过和雍家单方面的殴打不同,杜家的热闹是贺宝群指着杜长海的鼻子吵骂。常常在晚饭时分,就能听到贺宝群又尖又亮的声音穿透门板:
“杜长海!你看看你那个窝囊样!洗个碗都能打碎一个,你能干点啥?”
杜长海通常是不吭声,或者低声嘟囔几句,这反而会更激起贺宝群的怒火。
李道明和廷秀闲聊时,说起过这对冤家的往事。原来,贺宝群年轻时,是她们村附近有名的漂亮姑娘,人称“贺家一枝花”。而杜长海那时就看上了她,他人生得白净,戴个眼镜,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但干农活却不行。贺宝群根本看不上他这股“酸气”和“弱气”。
“那后来咋还是嫁了呢?”李二好奇地问过妈妈。
廷秀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唉,你杜大舅那时候,脑子轴,认死理。他跑去问你爸咋办,你爸那个愣头青,就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那时,李道明对愁眉苦脸的杜长海说:“女人家脸皮薄,你怕啥?你就天天去找她,给她家送东西,她不要,你就硬塞,跟她拉扯!多让几个人看见!时间长了,周围的人都以为你俩在耍朋友,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杜长海果然依计而行。他今天提两斤点心,明天扯几尺花布,天天往贺家跑。贺宝群不要,他就追着塞,两人在村口、在田埂上拉拉扯扯。
有相熟的乡亲看见,开玩笑问:“长海,跟宝群处对象呢?”
杜长海就挠着头,嘿嘿傻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次数一多,风言风语就传开了——“贺宝群跟杜长海搞对象呢!”“都收了人家不少东西了!”
贺宝群又气又急,百口莫辩,反正就是不同意。杜长海一着急,就想出了一个损招——写大字报。他找来红纸,上面用小楷书写着他和贺宝群耍朋友,贺宝群收了他多少东西,贺宝群又不和她结婚等等胡言乱语,引了不少人围观,周围说闲话的也多起来。
这可捅了马蜂窝。贺宝群家里老人觉得丢尽了脸面,周围压力也更大了。“你都跟人家这样了,名声也坏了,不嫁他还能嫁谁?”最终,在家人的压力和杜长海持续的“软磨硬泡”下,贺宝群含着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了杜长海。
婚姻并没有化解这份怨气,反而成了日日煎熬的温床。即便后来生了女儿杜小霞和儿子杜睿,贺宝群心里的那根刺也从未拔掉。她看杜长海哪里都不顺眼,嫌他干活不利索,嫌他性格窝囊,嫌他毁了自己一辈子。于是,吵架成了这个家的日常。
因为叫着“杜大舅”、“杜大舅娘”,廷秀家和他们走动得便近了些。杜家大女儿杜小霞,比李艳还大两岁,但因为上学晚,竟和李艳成了同班同学。她性格像她爸,沉默寡言,眼神里总带着一丝忧郁。小儿子杜睿则和李二同班,是个调皮捣蛋的男孩,身上总是脏兮兮的。
有时,李艳和李二去杜家找杜小霞玩,正碰上贺宝群在数落杜长海。杜小霞会立刻低下头,把自己缩在角落的凳子上,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而杜长海则常常是尴尬地推推眼镜,对廷秀家的两个孩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声说:“小霞,跟妹妹们出去玩吧……”
那语气里的无奈与卑微,和贺宝群尖锐的骂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杜家两个孩子灰暗的童年底色。这段始于算计和逼迫的婚姻,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缓慢地消耗着彼此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