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村的包产到户比邻近村社晚了半步,但终究还是来了。郑克伦和儿子一家也分到了田地,因为周边主要都是山,水田很少,克伦家分到的水田就在河边,灌溉便利,但是就怕发大水。平日里主要是大儿子两口子起早贪黑地侍弄,克伦年纪大了,就在家搭把手,煮煮猪草,照看一下家里。
“妈,您歇着,田里活儿有我们呢!” 大儿媳是个勤快人,总是这样劝婆婆。
如今两个孙子也送到乡场街上的学校去了,家里愈发显得空荡了些。包产到户像是给庄稼人心里注了一剂强心针,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大媳妇眼光活络,家里喂了一头母猪,产下的小猪崽油光水滑,在乡场上很是抢手。
“娘,您看这窝猪儿,膘多好!卖了钱,给娃儿扯身新衣裳,再给您割点肉回来炖起!” 大媳妇盘算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小儿子帮着家里割猪草,家里的日子,眼见着就像那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了。
廷秀家也有了多余的谷糠,李道明便盘算着养猪。他找来几个相熟的汉子,在房子左边土坡下刨了个大坑。
“道明,你这坑打得深,猪圈肯定牢实!” 帮忙的邻居一边抡镐头一边说。
李道明嘿嘿一笑:“要搞就搞好点嘛,水泥我都买回来了,条石也从长石岗弄来了。”
他自己打土坯,几人抬着条石铺上,上面在搭上木梁,最后盖上厚厚的麦草,一个结实的新猪圈就落成了。关水试验那天,二丫头高兴得像只撒欢的雀儿,围着新猪圈又蹦又跳,结果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栽进了猪圈下面的蓄水坑里。
“救命,救命啊!” 她在齐腰深的水里拼命扑腾,呛了好几口浑水。
幸亏廷秀挑水回来路过猪圈,听见动静扔下扁担,跳下水坑一把将她捞起。二丫头吓得脸煞白,当晚就发了噩梦,呜呜地哭喊:“水…水来了…”
廷秀从哥哥廷远家买回一头小黑猪。
“秀妹,这猪秧子骨架好,肯吃肯长,你喂到年关,保准出膘!” 廷远拍着胸脯保证。
小猪一进圈,打猪草就成了李艳和二丫头每天雷打不动的任务。两个小姑娘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背篓,漫山遍野地寻着嫩绿的猪草。
王家岗的几户人家还合伙买了一头大黄牛,轮流割草喂养。一天,廷秀去喂牛,那牛不知为何发了狂,红着眼,喘着粗气,低头就要顶人。
“哎呀!牛发狂了!” 廷秀吓得连连后退,丢下背篓就跑。
从那以后,她去喂牛、打扫牛圈,手里总要拿着一根“响稿”——一根长长的竹竿,敲下地面,就发出“梆梆”的声响,既是壮胆,也是警告那头犟牛。
廷秀忙里忙外,家里常常只剩二丫头一个人。她巴望着能和村里的大孩子们一起玩,她追在后面,经常跟着跟着就掉进了水田,孩子们玩躲猫猫,她又不小心掉进了沼气坑,要不是几个大孩子及时把她捞出来 ,小命都没了,从此以后,大孩子更不愿意带她玩了。她只好像条小尾巴,巴巴地跟着大人。
隔壁大伯娘在水沟边洗衣服,她就蹲在旁边玩水。一件衣服顺水漂下,她赶紧蹚水捞起来,屁颠屁颠地递过去,仰着小脸邀功:
“大伯娘!是我帮你捡起来的哦!”
大伯娘被她逗乐了,抹了把额头的汗:“是啦是啦,我们二丫头最能干!”
这一夸,小家伙更是得意,玩水玩得更勤了。
有一天,李道明从工厂回来,老远就看见二丫头挽着裤腿,在稻田边的水沟里扑腾。他心头火起,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拎起来,二话不说就把她的头按进了水里。
二丫头吓得四肢乱划,咕嘟咕嘟呛了好几口水。李道明将她提起来,厉声问:“还玩不玩水了?!”
二丫头懵了,张着嘴只会哭。李道明见她没回答,又狠狠按了下去。如此反复几次,二丫头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喊:“不了!爸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道明这才提溜着像只落汤鸡似的她回家,罚她站在堂屋门口:“站好!好好反省!”
等廷秀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地里回来,就看到小女儿一身泥水,抽抽搭搭地站在门边,可怜极了。
转眼二丫头五岁了,廷秀干脆把她送去了梨子湾幼儿园。旁边小学开学,热闹得很,二丫头跟着几个大孩子懵懵懂懂地跑进了一年级教室。
年轻的蒋老师看着这几个还没课桌高的小豆丁,忍俊不禁:“娃儿,你们还太小了,去隔壁幼儿班耍嘛。”
二丫头一听,赶紧扭头就跑,飞也似地钻回了幼儿班。
村小最先就只有两个教小学的老师,每个人教完三年级把孩子转到乡场小学上高小才会重新开班收学生。
家里烧火的时候,廷秀就会让李二数数,,二丫头数着数着就少了几个,变成了.廷秀只有一遍又一遍的教她数。
隔了两年,姐姐李艳转到乡场读高小,教完三年级的李永宁老师又开始收一年级学生。二丫头也去报名。
李老师和蔼地问:“娃儿,你叫啥子名字呀?”
二丫头眨巴着眼睛,愣住了。那时候农村娃儿,都是“大妹”、“二妹”地叫着,好多都没个正名,也没上户口。
带着二丫来报名的克伦赶紧上前,对老师说:“李老师,她还没取名字。” 她低头看了看外孙女,想了想,柔声说:“姑娘家,清爽干净就好,就叫个‘玉容’吧,李玉容。”
就这样,二丫头的名字被工工整整地写在了学生花名册上。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名,也像姐姐一样,背起书包,走上了通往学校的田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