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屋里的汉子们顿时一愣,揪着她头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一下,指尖刚碰到她的发丝,又猛地顿住。
谁都没料到这油盐不进的老妇会突然松口,更怕她是故意拖延耍花样,毕竟先前拿孩子,她都硬气得很,怎么突然就服软了?
几个汉子交换了下彼此的眼神,都从自己人的眼里看到了警惕。
可这短暂的迟疑松劲的工夫,意外降临了。
妇人猛地一挣扎,肩膀向后顶开揪着她的汉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可以带着绑在手腕上的粗麻绳,整个人往身后的木柱撞去!
那柱子本就年久朽坏,柱身布满裂纹,平日里靠着横梁勉强支撑,偏逢前几日的连绵小雨,哪可能经得住她这般拼命的冲撞?
“轰隆”一声闷响,木柱被撞得剧烈晃了晃,顶端的横梁瞬间倾斜,瓦片簌簌往下掉,紧接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椽带着碎木屑和尘土砸了下来,轨迹居然直直对着被绑在旁边的卖花女!
“小心!”妇人嘶吼着,用着本能的反应,扑过去将卖花女往旁边一推。
木椽重重的砸在她背上,妇人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压在倾斜的柱子下,顺着柱身往地上滑,最终歪倒在地,头歪向一边,被木屑覆盖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
“娘!”卖花女撕心裂肺的喊声陡然响起。
她刚被推得跌坐在地,看着昔日对自己动辄打骂、连块糖都舍不得给的母亲倒在地上,背上还压着木椽,额角的伤口渗着血,先前心里的怨怼瞬间没了踪影,只剩满心的慌,她是我的娘啊。
卖花女嘴里的布团不知是何时就掉了,哭声混着喊着娘的声音,在狭小的屋里撞来撞去,让人震耳欲聋。
被称作“恒郎”的书生早就急了,膝盖还在疼,却挣扎着要去扶妇人,刚撑起身子就被旁边的汉子一把按住后颈。
“老实点!别添乱!”汉子呵斥着,手上力道不断地加重,书生的脸都快贴到了地上。
汉子们见状,忙不迭地去搬压在妇人身上的木椽,毕竟头头的命令在心里压着,真出了人命反而在此时会更加麻烦。
书生趁机猛地挣开按在颈后的手,急声道:
“她被木椽砸了,现在额角还有伤,你们不能把她硬拽出来!”
他说着就要去搬屋角堆着的粗木头,刚弯腰,反绑在身后的手腕被麻绳扯得生疼,脚下又被散落的木屑绊了一下。身体往前踉跄着扑去,左手手心正好按在一块尖锐的木茬上。
“嘶——”书生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抬手。此刻书生的掌心已经被划开一道寸长的口子,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洗得发白的青衫前襟上,积成一小片的暗红,开出来了一朵朵妖冶的花。
“穷酸书生果然是没用的东西!”搬木头的汉子骂了一句,转头冲苏倩元喊:
“老二,过来搭把手!把这根木头抬到门口去!”
苏倩元刚要上前,就听见旁边传来“咚”的一声轻响。是小乞丐——那孩子原本缩在柱子旁,看着母亲被砸、书生流血,浑身抖得像筛糠,此刻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细瘦的胳膊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这小的也晕了!”一个汉子弯腰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咋舌道。
另一个汉子脸色更沉了,踹了踹地上的木椽:
“别管这些了!我们只图财不害命,先把老牙婆抬走。”
可屋里算上苏倩元,一共四个汉子。两个要抬着妇人,两个要搬木头做担架,根本分不出人手照看卖花女和晕过去的小乞丐。
汉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只能看向捂着伤口的书生:
“酸书生,过来搭把手!抬完木头,给你找块布包伤口!”
书生迟疑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妇人,又落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卖花女身上,她正跪坐在地,一手抓着母亲的衣角,一手伸向晕过去的弟弟,却够不着,只能反复抹泪。
书生终究点了点头,用没受伤的右手攥住木头一端。
苏倩元见状,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木头另一端,掌心刚贴上粗糙的木面,就感觉到木头传来的沉坠感。她悄悄屈膝发力,将力道匀在腰腿上,避免让书生独自承重。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低喝出一声便开始使劲,粗木头被稳稳地抬离开地面——这根木头本是屋里的顶梁柱之一,常年承重让木质变得紧实,分量自然而然地比看着要重上数倍,他们二人刚抬起来这木头时就晃了晃。
木头的重量压在两人手上,木头重得书生掌心的伤口瞬间裂开,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渗,滴在木头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额角很快冒出细密的冷汗,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滑进衣领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死死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把下唇咬得泛白。
每走一步,木头的震颤就会传到掌心,伤口像是被钝器反复碾过,疼得他指尖发麻,可他每隔几步就会强撑着偏头,目光越过汉子们的肩膀,看向被两个汉子架着的妇人,那是他的“玉儿”她现在头歪着,不知是昏是醒,头发垂在脸前,连呼吸都看不真切。
苏倩元余光瞥见他的模样,悄悄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木头重心,尽量减轻他那边的重量。
木头的纹理硌得掌心发疼,她却顾不上这些,只牢牢扶着木头往前走,眼角的余光还得留意周围汉子的动静,他们正急着赶路,注意力都在妇人身上,倒没太留意她和书生的小动作。
卖花女还跪在地上,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嘴里反复念着:
“娘,你醒醒……阿弟,你别吓姐姐……”
苏倩元抬着木头往门口走,眼角余光瞥见卖花女不停颤抖的肩膀,又看了眼书生掌心不断渗出的血,顺着指缝滴在木头表面,积成小血珠,又顺着木纹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