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江湖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平日里或许波澜不惊,但只要有一块足够大的石头砸下去,溅起的涟漪就能扩散到千里之外。
陈寒舟在青州这一闹,就像是往这潭水里扔了一座山。
东海,武帝城。
这里是天下武夫心中的圣地,因为这里住着那个自称天下第二,实则早已天下无敌一甲子的王仙芝。
城头之上,海浪拍击着礁石,卷起千堆雪。
那个平日里如同礁石般亘古不动的白发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水千山,直直地看向了青州的方向。
“好霸道的火气。”
王仙芝轻声低语。
他缓缓站起身,原本枯瘦的身躯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挺拔。随着他的动作,整座武帝城周边的海水竟然瞬间平静下来,仿佛连大海都在畏惧这个老人的威势。
“这股气息,不在三教之内,不属剑道之中。”
“至阳,至刚,至烈。”
王仙芝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意。那是猎人发现了顶级猎物的兴奋,是独孤求败多年后终于看到对手的欣慰。
“九轮紫阳……有点意思。”
“看来这江湖,终于不再是一潭死水了。”
他负手而立,对着东方遥遥一点。
……
龙虎山,天师府。
几位平日里闭关不出的老天师,此刻正聚在斩魔台前,一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那座象征着离阳皇室气运的莲花池里,原本盛开的金莲,竟然在一夜之间枯萎了三朵。
“妖孽!这是妖孽出世的征兆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颤巍巍地指着枯萎的莲花,“青州方向紫气冲天,却带着一股焚灭万物的煞气。此乃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赵黄巢那个老东西呢?”另一位脾气火爆的天师喝道,“他在地肺山里养了这么多年的龙气,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就看着这妖孽乱世?”
“慎言。”
为首的一位紫袍天师摆了摆手,目光深邃,“此子命格古怪,不在天道推演之中。我刚才起了一卦,竟然是一片混沌。这种人,要么是救世的圣人,要么就是灭世的魔头。”
他叹了口气,望着那枯萎的金莲。
“离阳的气数,怕是要因为这一个人,而彻底改写了。”
……
东越剑池。
剑池深处,万剑齐鸣。
宗主宋念卿正盘膝坐在剑冢之中,突然感觉怀中那把温养了数十年的本命飞剑剧烈颤抖起来。
不仅仅是他的剑,整个剑池里成千上万把名剑,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清脆的剑鸣。
那是恐惧。
是金属对于火焰本能的恐惧。
“怎么回事?”宋念卿大惊失色,连忙按住躁动的飞剑,“何方神圣,竟能引动万剑悲鸣?”
他闭上眼,细细感应。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骇然。
“青州……有人以真火融金铁?!”
“这是什么霸道的剑意?不,这不是剑意,这是单纯的力量!纯粹到极致的毁灭力量!”
宋念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惊。
“这江湖,怕是再无宁日了。传令下去,召回所有在外游历的弟子,封闭山门三月。在这股风暴平息之前,东越剑池,不许一人出世!”
……
武当山,小莲花峰。
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洪洗象,正晃晃悠悠地在山道上溜达。
突然,他停下了牛,抬头看了看天。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形状古怪的云,边缘泛着淡紫色。
“哎呀呀,麻烦了麻烦了。”
洪洗象掐了掐手指,苦着一张脸,“把天机搅得跟一锅粥似的。本来贫道还想算算什么时候能下山去江南接媳妇,这下好,这辈子怕是下不了山了。”
他拍了拍牛角,“牛儿啊牛儿,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呢?把皇宫里的那位气得跳脚也就罢了,连天老爷都被他吓了一跳。”
青牛“哞”了一声,似乎在回应。
洪洗象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道书,盖在脸上。
“算了,不想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
江湖震动,庙堂惊惧。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到了那个小小的青州城。
汇聚到了那个白衣胜雪、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年轻人身上。
陈寒舟这三个字,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足以让天下武夫仰望、让王侯公卿胆寒的禁忌。
青州,靖安王府。
或者现在应该叫,陈府。
外界已经因为赵衡的死闹得天翻地覆,但这府邸之内,却是出奇的安静。甚至可以说,安静得有些诡异。
后花园的凉亭里。
陈寒舟正躺在一张从赵衡书房里搬出来的紫檀木摇椅上,身上盖着一张雪狐皮毯子,手里拿着一卷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孤本,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斑驳陆离。
如果忽略掉他脚边那只正在瑟瑟发抖的肥猫,这画面简直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富家翁图。
“茶凉了。”
陈寒舟头也不抬地说道。
站在旁边的薛宋官身子一僵。
她换了一身青色的侍女裙装,原本乱蓬蓬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那条蒙眼的黑布也换成了一条绣着淡雅花纹的丝带。虽然还是看不见眼睛,但那股清冷出尘的气质,配上这身丫鬟打扮,竟然有一种别样的禁欲感。
只是这位昔日的北莽女魔头,此刻显然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角色。
她手忙脚乱地端起茶壶,想要添茶。
但因为看不见,加上心里紧张,滚烫的茶水不仅没倒进杯子里,反而洒了一桌子,甚至溅了几滴在陈寒舟的手背上。
“啪!”
陈寒舟合上书卷,随手放在桌上。
薛宋官吓得手一抖,茶壶差点掉在地上。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奴……奴婢该死!”
她是真的怕。
那天在黄龙楼顶,那股要把灵魂都烧干的高温,已经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甚至连调动一丝真气的勇气都没有。
陈寒舟看着跪在地上的薛宋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
他拿起那块被茶水浸湿的手帕,随意擦了擦手,“我让你当丫鬟,是让你伺候人的,不是让你来给我磕头的。你再这么跪下去,别人还以为我有什么虐待下人的怪癖。”
薛宋官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谁能想到,这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琴音能断肠的指玄境大宗师?
“我说,你那个听声辨位的本事呢?”陈寒舟指了指茶杯,“杀人的时候几根针都能听出来,倒个茶就听不准了?”
“奴婢……心乱了。”薛宋官咬着嘴唇,实话实说。
“心乱?”陈寒舟轻笑一声,“是因为觉得委屈?觉得给我这个中原人当丫鬟,辱没了你北莽高手的身份?”
“不敢。”薛宋官连忙摇头。
“是不敢,不是不想。”
陈寒舟重新躺回摇椅上,摇晃着,“行了,别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不杀你,你给我干满三年,我就放你走。这买卖,你不亏。”
薛宋官猛地抬头,虽然看不见眼神,但脸上满是错愕。
三年?
对于修行者来说,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怎么?嫌短?”陈寒舟挑眉,“那就十年?”
“不!三年!就三年!”薛宋官脱口而出,生怕他反悔。
“那就这么定了。”陈寒舟打了个响指,“现在,给我弹个曲子,要欢快点的,别整那些死爹死娘的丧乐。”
薛宋官深吸一口气,走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摆好那把已经修补好的古琴。
琴音响起。
虽然还有些生涩,但那种杀伐之气确实少了很多,多了几分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