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徐凤年一个人。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边,是赵衡布下的,由三位北莽顶尖杀手、三千精锐军士和三台神机弩组成的必杀之局,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另一边,是赵衡最信任的心腹王林泉,在这决战前夜的诡异举动,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真相。
徐凤年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了。
他来回踱着步,手里的那份关于北莽三大杀手的卷宗,被他捏得死死的,纸张的边缘都已经起了毛。
“不行,还是得先去告诉姐夫!”
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不管王林泉到底想干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陈寒舟去赴宴。
只要姐夫不去黄龙楼,赵衡所有的布置,就都成了空谈。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那份卷宗,快步走出房间,来到了陈寒舟的房门前。
他抬起手,正要敲门,却又犹豫了。
他想起了这两天陈寒舟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自己之前苦口婆心地劝了那么久,甚至把神机弩都搬出来了,可姐夫呢?他关心的却是给女人买什么款式的衣服和首饰。
现在,自己拿着这份北莽杀手的名单过去,他会相信吗?他会在意吗?
徐凤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甚至能想象出陈寒舟的反应,大概率又是懒洋洋地瞥自己一眼,然后说一句“哦,知道了”,接着继续让裴南苇给他捶腿。
一想到那个画面,徐凤年就感到一阵无力。
跟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并且拥有绝对力量的人沟通,实在是太难了。
“咚咚咚。”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开门的,是裴南苇。
她看到门外的徐凤年,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侧过身,恭敬地说道:“徐世子,主人在里面。”
徐凤年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陈寒舟正半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闲书,看得津津有味。姜泥坐在他旁边,正嘟着小嘴,一脸不高兴地给他削着苹果。
看到徐凤年那一脸死了爹妈的表情,陈寒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问道:“又怎么了?大半夜的,哭丧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靖安王提前给你办丧事了。”
“姐夫!”徐凤年快步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卷宗“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出大事了!”
姜泥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果刀一歪,差点削到自己手指。她没好气地瞪了徐凤年一眼:“徐凤年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陈寒舟终于从书上抬起头,瞥了一眼桌上的卷宗,又看了一眼徐凤年那张惨白的脸,嘴角扯了扯,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了还严重!”徐凤年拿起那份卷宗,指着上面的名字,声音都有些发颤,“姐夫,你看!赵衡那个老疯子,他从北莽请来了三个顶尖杀手!三个!”
“薛宋官!盲眼琴师,指玄境,能用音波杀人!”
“一截柳!北莽蛛网的首席刺客,杀人于无形!”
“还有这个谢灵!一个修炼魔功,吃人心肝的疯子!”
“这三个人,每一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现在他们三个联手,再加上赵衡的军阵和神机弩……姐夫,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宴会,这是地狱啊!你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徐凤年一口气把话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寒舟,希望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动容。
然而,他失望了。
陈寒舟只是拿起那份卷宗,慢悠悠地看了一遍。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就像是在看一张酒楼的菜单。
“哦,就这?”
看完之后,陈寒舟随手将卷宗扔回桌上,然后从姜泥手里拿过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三个废物而已,值得你大半夜跑过来鬼叫?”
“废物?”徐凤年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姐夫!这可是三个指玄境,不是路边的大白菜!”
“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陈寒舟又咬了一口苹果,嚼得嘎嘣脆,“一只蚂蚁是蚂蚁,三只蚂蚁,也还是一堆蚂蚁。踩死一只,和踩死三只,费的力气,都差不多。”
徐凤年张着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在陈寒舟这里,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他就像一个凡人,在拼命向神明描述洪水的可怕。而神明,只是觉得有些吵闹。
“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陈寒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该说的你都说了,我知道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我要睡觉了。”
“姐夫!”
“出去。”陈寒舟的声音冷了下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徐凤年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看着陈寒舟那双漆黑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纯粹的、漠然的冰冷。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姐夫可能真的会把自己从窗户扔出去。
“……是。”
徐凤年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失魂落魄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出了房间。
当房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就在这时,之前那名去接应王林泉的探子,匆匆赶了回来。
“世子,人……带来了。”
……
房间里,徐凤年走后,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陈寒舟靠在软榻上,继续看着那本闲书。
姜泥还在气鼓鼓地削着另一个苹果,只是这一次,她的动作慢了很多,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陈寒舟,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寒舟哥哥,你真的……真的要去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去啊,为什么不去?”陈寒舟头也不抬。
“可是……可是那三个人,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姜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又是魔头,又是刺客的,万一……”
“没有万一。”陈寒舟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道。
姜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还是担心。”姜泥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小声嘟囔着,“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陈寒舟接过苹果,看着她那张写满“我很担心你”的小脸,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行了,别操心了。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姜泥愣了一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天我去赴宴,客栈里就剩下你们几个女流之辈。”陈寒舟瞥了一眼角落里一直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裴南苇,“万一赵衡那老小子狗急跳墙,派人来客栈抓你们当人质,怎么办?”
“啊?”姜泥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那……那怎么办?”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陈寒舟指了指门外,“李前辈,明天会留在客栈。有他在,就算赵衡把整个青州水师都拉过来,也别想踏进这客栈半步。”
听到这话,姜泥才松了一口气。
有剑神李淳罡在,那确实是安全了。
“那你自己呢?”她还是不放心地追问。
“我?”陈寒舟笑了,“我需要人保护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远处那座在夜色中依然灯火通明的黄龙楼,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赵衡这次,倒是下了血本。又是请杀手,又是调军队,还把神机弩都拉出来了。这阵仗,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评价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烟花表演。
“蝼蚁的算计,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偶尔看看,也还挺有意思的。”
他心里想的,其实更简单。
有点无聊了,正好找点乐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太顺利了。不管是王仙芝,还是吴家剑冠,都弱得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现在,这个靖安王赵衡,倒是给他准备了一场看起来很热闹的大戏。
三大宗师,三千军阵,三台神机弩。
听起来,似乎能让他稍微活动一下筋骨。
“希望,别让我太失望才好。”陈寒舟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了。
“行了,都去睡吧。”他挥了挥手,“明天,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走向了床榻。
姜泥看见此,笑盈盈的跟了过去。
“嘻嘻,寒舟哥哥,今晚我给你暖床吧!”
……
另一边,靖安王府,书房。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赵衡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
那沙盘,做的正是青州城黄龙楼附近的地形。山川、河流、街道、建筑,纤毫毕现。
沙盘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小旗。
代表着青州水师的黑色旗帜,已经将黄龙楼四周的江面和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代表着三百死士和神机弩的红色旗帜,插在黄龙楼正下方的几处隐秘建筑里,如同三把致命的尖刀,直指黄龙楼的中心。
而在黄龙楼内部,还插着三支代表着北莽杀手的紫色小旗,分别位于顶楼宴会厅的三个不同角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刺杀阵型。
赵衡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甚至可以说是狂热的笑容。
天罗地网!
这就是他为陈寒舟准备的,一张真正的天罗地网!
毒杀、刺杀、军阵绞杀、重器轰杀!
四重杀局,环环相扣,层层递进!
他不信!他不信有人能从这样的杀局中活下来!
就算是真正的陆地神仙,面对这样不计成本,不惜代价的围杀,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寒舟啊陈寒舟,你不是很傲吗?你不是视我如蝼蚁吗?”
赵衡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拨动着沙盘上代表陈寒舟的那枚金色小旗,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
“明日,我就要让你知道,蝼蚁,也是可以弑神的!”
“我要把你那身傲骨,一寸一寸地敲碎!”
“我要把你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狠狠地踩在脚下!”
“我要让你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他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癫狂,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显得格外渗人。
这几天,他所承受的屈辱,早已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妻子被夺,当众受辱,跪在自己的寝殿外,听着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
这种耻辱,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
不惜一切代价的复仇!
为了这场复仇,他压上了自己的一切。二十年积攒的财富,三十万青州水师的精锐,甚至不惜勾结北莽,许以重利,犯下通敌叛国的大罪!
“王爷。”
书房的门被推开,王林泉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躲闪。
“事情都办妥了?”赵衡头也不抬,依旧盯着沙盘,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有些颤抖。
“回王爷,都办妥了。”王林泉躬身道,“北莽那三位,已经全部就位。明日会扮作楼内的乐师和侍女,在宴会开始前进入黄龙楼。”
“水师和城防营的三千精锐,也已经将黄龙楼彻底封锁。神机弩也已运送到位,由世子亲自看管。”
“很好,很好!”赵衡满意地点了点头,“酒菜呢?安排下去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王林泉的声音低了几分,“用的是西域奇毒,‘七日断魂散’。无色无味,一旦入体,会慢慢腐蚀人的经脉和内脏。就算是天象境高手,一旦中毒,内力也会大打折扣,十成功力,剩不下一半。”
“好!太好了!”赵衡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王林泉,你这次,干得不错!等杀了陈寒舟,你就是我靖安王府的头号功臣!本王,重重有赏!”
“为王爷分忧,是属下分内之事。”王林泉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哈哈哈!”赵衡意气风发,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等明天,陈寒舟那个蠢货,自投罗网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黄龙楼的方向,眼中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