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共济会总会大厦坐落在曼哈顿中城一处相对僻静的街道上。
一栋新落成的六层花岗岩建筑,融合了新古典主义和埃及复兴风格。
建筑正面是高大的多立克柱廊,门楣上雕刻着圆规与方尺的符号,以及“Lux e tenebris”(光明出自黑暗)的拉丁文格言。
整栋建筑气势恢宏,透着一种刻意保持的低调和神秘感。
下午三点,一辆黑色封闭式马车在建筑侧门停下。
林承志从车上下来,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考究的深黑色礼服,外套是双排扣的燕尾服样式,内衬白色硬领衬衫,系着黑色的丝质领结,手上戴着洁白的鹿皮手套。
这身打扮既是共济会高级会议的标准着装,也符合他这个年龄少有的庄重身份。
李福穿着正式的仆人服装,紧随其后,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鳄鱼皮公文包。
一位身穿深蓝色制服、胸前佩戴着共济会徽章的中年执事已在门口等候。
他有着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面孔,神情严肃到近乎刻板。
“林先生,请随我来。格雷厄姆导师和其他几位委员会成员已经在‘所罗门厅’等候。”
执事的语气恭敬但疏离,他称林承志为“先生”而非共济会内部常用的“兄弟”,这本身就是一个微妙的态度信号。
林承志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跟随执事走进建筑内部。
穿过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历代总会导师肖像的走廊,他们来到一扇沉重的橡木雕花大门前。
执事用特制的铜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所罗门厅”是总会大厦内最核心的会议厅之一,以传说中建造圣殿的所罗门王命名。
大厅呈长方形,挑高超过五米,天花板绘制着复杂的星空图案,四周墙壁镶嵌着深色的胡桃木护墙板。
大厅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椭圆形黑檀木会议桌,周围摆放着十二把高背雕花座椅。
此刻,桌旁已经坐着四个人。
林承志步入大厅,目光迅速扫过在场众人。
坐在主位的,是一位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身材清瘦,头发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学者般的儒雅气质,深陷的灰色眼睛透出一丝锐利。
他穿着黑色导师长袍,胸前佩戴着象征33阶最高等级的钻石徽章。
约瑟夫·格雷厄姆,共济会总会纪律与审查委员会的资深委员,也是此次“非正式质询”的主持者。
格雷厄姆左手边,是一位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体格健壮的男子,穿着深蓝色西装,手指上戴着硕大的家族戒指。
理查德·范德比尔特,铁路和航运大亨科尼利尔斯·范德比尔特的侄子,代表共济会内部实业家派系的利益。
此刻他正用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打量着林承志。
右手边是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子,穿着保守的灰色西装。
约翰·皮尔庞特·摩根的私人法律顾问之一,也是摩根在共济会内的代理人,名叫阿瑟·考克斯。
他低着头,似乎在研究面前的文件。
第四位是一个相对年轻的男子,约四十岁,面容冷峻,穿着剪裁精良但款式低调的黑色西装。
乔治·威斯特,据说与联邦政府某些情报部门有联系,在会内负责“安全事务”。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面无表情。
“林兄弟,请坐。”格雷厄姆的声音温和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指了指会议桌对面空着的那把椅子。
林承志依言坐下,李福将公文包放在他手边,后退三步,垂手肃立,根据规矩,仆从或随从只能站在这个距离。
“首先,按照程序,请出示你的身份徽章和等级凭证。”格雷厄姆平静地说。
林承志从内袋取出一个精致的丝绒小袋,倒出一枚金质徽章和一张用特殊纸张印制的等级证书,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徽章上刻着21阶的符号,共济会内部的公开等级。
格雷厄姆拿起徽章和证书,仔细查验,然后递给旁边的考克斯和威斯特传看。
范德比尔特似乎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继续打量着林承志。
“身份确认无误。”格雷厄姆收回徽章和证书,交还给林承志。
“林兄弟,今天请你来,是基于总会纪律与审查委员会收到的一些……非正式的报告和疑问。
需要就一些事项向你进行澄清和说明。
这并非正式的纪律听证,但你的回答将被记录在案。”
“我明白,格雷厄姆导师。我将坦诚回答任何问题。”林承志语气平静,目光坦然。
格雷厄姆点点头,翻开面前的一个皮质笔记本。
“第一个问题。根据报告,在过去一年中,你在共济会内部,与若干兄弟频繁接触。
形成了一个以‘东方文化研究’或‘远东商业机遇’为名义的非正式小圈子。
可否解释一下这个圈子的性质、成员和目的?”
“格雷厄姆导师,这个所谓的‘小圈子’。
实际上只是几位对东方文明、特别是中国历史哲学有兴趣的兄弟之间。
进行的一些学术交流和商业信息分享。”
林承志的语气从容不迫。
“成员包括哈佛大学的沃尔特·亨德森教授,他对儒家思想和道家哲学有深入研究。
从事对华贸易的哈罗德·费舍尔先生,他需要了解中国的商业环境和礼仪。
年轻的律师埃德加·米勒,他对国际商法中的东方元素感兴趣。
以及工程师托马斯·肖,他曾参与过中国的铁路勘探。
我们定期聚会,讨论的话题包括东方经典翻译、中国市场的特点、东西方技术交流的可能性等。
目的是增进对那个古老文明的了解,并探讨商业合作的机会。
这完全符合共济会促进知识传播和兄弟情谊的宗旨。”
“只是学术和商业交流?”考克斯律师第一次开口,声音干涩,带着律师特有的审慎。
“没有涉及任何……政治性的讨论?或者,试图在兄弟会内部,推动某种特定的、与东方利益相关的议程?”
林承志看向考克斯,微微一笑:“考克斯兄弟,共济会鼓励成员关心世界、服务社会。
我们讨论中国的洋务运动、日本的明治维新。
就如同其他兄弟讨论欧洲的政局或美国的劳工问题一样,是出于对世界变迁的兴趣。
至于议程……如果我们分享关于中国市场的信息,帮助有兴趣的兄弟找到合适的商业机会,这难道不是兄弟互助的体现吗?
还是说,只有讨论欧洲或美国的事务,才是被允许的?”
范德比尔特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洪亮:“说得好!年轻人。
东方市场那么大,凭什么只能让英国人、法国人去赚?
我们美国人,我们共济会的兄弟,当然也应该分一杯羹。
亨德森教授我认识,是个书呆子但人品不坏。
费舍尔嘛……生意做得不错。”
范德比尔特看向格雷厄姆。
“约瑟夫,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年轻人聚在一起聊聊生意经,总比在酒吧里胡混强。”
范德比尔特的态度出人意料地友善。
林承志心中快速分析:
范德比尔特家族的主要产业是铁路和航运,他们一直想打开远东市场,尤其是中国的铁路建设。
自己的“东方支部”恰好触及了这个领域,可能引起了范德比尔特的兴趣,甚至被其视为潜在的合作伙伴或信息源。
格雷厄姆不动声色,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
有报告称,你与欧洲的某些……非共济会系统的古老组织,有不同寻常的密切接触。
例如,圣殿骑士团。你能否解释一下这种关系?”
“我在欧洲游学时,有幸结识了梵蒂冈的一些学者和神职人员。”林承志斟酌着用词。
“其中一位年长的神父对东方教会历史感兴趣,我们有过一些交流。
至于圣殿骑士团……那是一个早已解散的古老骑士修道会,我只在历史书籍中读过。
如果总会听到什么传闻,那可能是误传,或者有人将我与那些研究欧洲中世纪历史的学术圈子混淆了。”
“仅仅是学术交流?”威斯特冷冷地开口。
“林先生,我们收到来自欧洲兄弟的提醒。
称你在罗马和巴黎期间,曾与一些身份特殊的人物会面。
其中包括目前仍以某种形式存在的、与古老圣殿骑士团传统有关联的人士。
甚至……有人看到你出入某些与‘光明会’传说有关的场所。”
林承志的心脏猛地一跳,多年的历练让他面上毫无波澜。
“威斯特兄弟,‘光明会’更是传说中的存在。
我在欧洲参观过一些历史建筑,包括一些据说与共济会早期历史或启蒙思想家有关的场所,那只是文化之旅。
如果因为参观某些历史遗迹就被怀疑与神秘组织有关,那恐怕大多数去欧洲旅行的兄弟都要接受质询了。”
林承志语气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我加入共济会,是出于对真理和兄弟之爱的追求。
我的商业成功,得益于美国的自由环境和兄弟们的帮助。
我无法理解,为何我这样一位年轻的、愿意为兄弟会贡献力量的新成员,会招致如此多的猜疑和调查。
难道因为我的东方血统,就要承受额外的审视吗?”
格雷厄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范德比尔特哼了一声:“乔治,你们安全部门的人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年轻人去欧洲见见世面怎么了?
我年轻时候还在巴黎跟波西米亚艺术家混呢,难道我也是什么秘密社团成员?”
考克斯律师推了推眼镜,没有接话,看向林承志的眼神更加深邃。
格雷厄姆沉默了片刻,翻动着笔记本,似乎在权衡。
大厅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墙上古老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后一个问题。”格雷厄姆再次开口,语气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林兄弟,你对共济会的未来,特别是在全球范围内的角色,有什么看法?
作为一个来自东方、却在西方取得巨大成功的人,你的视角或许独特。”
林承志坐直身体,这是关键的回答,他需要展现足够的格局和忠诚,但又不能过于激进。
“格雷厄姆导师,我认为共济会作为追求真理、道德和兄弟友爱的组织,在日益全球化的时代,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林承志的声音清晰而诚恳。
“西方文明创造了伟大的科学、技术和制度,但世界并非只有西方。
东方文明同样悠久灿烂,蕴含着不同的智慧。
共济会不应该仅仅是西方价值观的传播者,更应该成为东西方文明对话与融合的桥梁。”
林承志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美国的强大,在于它融合了多种文化。
共济会的未来,或许也在于能否真正拥抱世界的多样性。
我作为共济会的一员,愿意利用我对东西方的了解,帮助更多的兄弟认识东方,也帮助东方更好地理解共济会的理念。
这不仅能促进商业繁荣,更能增进不同文明间的理解和和平。
这难道不是共济会‘建设更好世界’理想的体现吗?”
格雷厄姆深深地看了林承志一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
良久,老人缓缓合上了笔记本。
“你的回答,我会如实记录并提交委员会。”格雷厄姆的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今天的质询到此结束。林兄弟,你可以离开了。感谢你的配合。”
这就结束了?
比预想的要快,也没有更尖锐的追问。
林承志心中有些疑惑,面上依旧恭敬地起身:“感谢各位导师的时间。愿光明指引我们所有人。”
他行礼,然后带着李福转身离开。
林承志走到门口时,格雷厄姆的声音再次传来,很轻,很清晰:
“林兄弟,道路漫长,暗礁密布。
有时候,最危险的不是看得见的敌人,而是身边看似平静的水流。
好自为之。”
林承志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颔首致意,然后推门而出。
走廊里,那名执事依旧在等候,沉默地引领他们走向出口。
直到走出总会大厦,坐上马车,林承志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后背的内衣,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先生,怎么样?”李福低声问。
“暂时过关了。但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林承志沉声道。
格雷厄姆最后的警告意味深长。
“身边看似平静的水流”……是指共济会内部?还是指他团队里的某人?
马车驶离总会大厦。
林承志靠在座椅上,闭目沉思。
格雷厄姆、范德比尔特、考克斯、威斯特……
这四个人代表了总会内部不同的势力和态度。
格雷厄姆看似严厉,但最后的态度有所松动。
范德比尔特似乎有意拉拢。
考克斯代表摩根,敌意明显。
威斯特最为神秘,他掌握的情报也最具体、最危险。
共济会这块看似坚实的平台,下面已经开始出现暗礁,必须更加小心地航行。
马车经过百老汇大街,窗外闪过一家高档珠宝店的橱窗。
林承志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忽然,他瞳孔一缩。
橱窗的反射中,他看到街对面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戴着宽边帽和墨镜,但那个侧影,以及放在桌边的那个棕色的皮质公文包……
是苏菲·陈。
她坐在那里,似乎在悠闲地喝着咖啡,看着报纸。
但她的位置,正好能清晰地看到从共济会总会大厦驶出的马车。
她不是在旧金山吗?
怎么又出现在了纽约?
而且,恰好在他离开总会的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
是巧合?还是……她一直在监视共济会总会?或者,她在等他?
“李福,”林承志低声道。
“不要回头,街对面咖啡馆,戴宽边帽的女人。
记下她的位置和衣着细节。
通知我们在纽约的人,我要知道她过去三天的所有行踪,见过什么人,住哪里。”
“是,先生。”
马车继续前行,汇入纽约街头繁忙的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