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下城的金融区,即使在周六下午,依然弥漫着紧张而忙碌的气息。
街道上马车穿梭,电报线在空中交织如网,各大银行和证券交易所的建筑如同石质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冬日的阴霾下。
美华银行总部大楼的地底深处。
地下金库位于大楼地基以下十五米处,需要通过三道厚重的钢制防爆门才能进入。
墙壁是厚达一英尺的钢板内衬混凝土,地面铺着防潮的柚木板。
金库内部空间宽敞,此刻却被堆积如山的物体塞得几乎无处下脚。
一个个标准尺寸的橡木箱,箱盖上烙印着“炎黄矿业”的汉字和英文标识,以及“阿拉斯加,克朗代克河谷”的字样。
二十名穿着统一制服、佩戴着“美华安保”胸牌的壮汉,正在奥托·施密特的指挥下,进行开箱、清点、称重、记录和重新封装的工作。
他们动作熟练沉默,只有天平砝码的碰撞声、羽毛笔在账册上划过的沙沙声,偶尔低沉的报数声,在金库密闭的空间里回响。
林承志站在金库中央临时清理出的一小块空地上,看着眼前这片令人窒息的财富景象。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细呢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袖口挽起,看起来更像一个亲临现场的工头,而非银行所有者。
奥托·施密特拿着一个硬皮账簿快步走来。
他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额头渗着细汗。
毕竟,他们正在清点的,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央行都为之动容的黄金储备。
“先生,第三批运抵的五百箱已经清点完毕。”
奥托的声音在金库里显得有些空洞。
“每箱标准装填为100根金锭,每锭重400盎司,成色99.5%以上。
这批总计根,按当前金价每盎司20.67美元计算,价值……”
奥托快速心算。
“约四千一百三十四万美元。
加上前两批,目前金库内实有黄金十五万根,总价值一亿两千四百万美元左右。
这还不包括仍在阿拉斯加矿场、正在冶炼和准备运输的存量。
以及我们在德克萨斯石油资产、美国钢铁公司股份、其他证券投资和银行存款。”
奥托说出这些数字时,声音微微发颤。
即使作为经验丰富的财务官,亲眼看到如此规模的黄金堆积在眼前,那种视觉和心理的冲击力仍然是巨大的。
林承志的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
他走到一个打开的箱子前,随手拿起一根金锭。
沉甸甸的,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金锭表面印着炎黄矿业的标志和编号,在煤气灯下反射着柔和却夺目的光芒。
这是权力,是力量,也是……巨大的靶子。
“威廉那边运输还顺利吗?”林承志放下金锭,问道。
这第三批黄金是通过威廉·福斯特安排的秘密渠道,从阿拉斯加经海路运抵纽约的,全程有伪装和武装护卫。
“基本顺利。但在进入纽约港前,曾有两艘不明身份的蒸汽快艇在运输船附近徘徊,后被我们的护航船驱离。”
奥托压低声音。
“威廉怀疑可能是摩根,或者……其他对我们黄金流向感兴趣的人。
港口的海关和警方我们打点过了,但这么大的量,很难完全避开所有耳目。”
黄金的大量聚集,必然会引起各方关注。
摩根肯定是其中之一,但可能还有别的势力。
共济会内部的对头?欧洲的银行家族?甚至……光明会?
“重新封装后,分批转移。”林承志下令。
“不要全部放在这里。按照我们之前制定的‘分散储备’方案:
30%留在纽约,存入联邦储备银行和几家关系良好的私人银行金库。
30%运往波士顿,存入我们的金库和施耐德家族控制下的银行。
20%运往旧金山,作为未来太平洋业务的准备金。
剩下的20%通过我们在瑞士的关系,逐步转移到苏黎世和日内瓦的银行。
手续要合法合规,但路径要复杂,避免被轻易追踪。”
“是,先生。”奥托快速记录。
“不过,如此大规模的跨境转移,即使分批次,也可能会引起国际金融市场的注意,甚至可能影响金价。”
“所以要慢,要稳,要像冰川移动一样,看似缓慢,实则无可阻挡。”
林承志环视着金库。
“奥托,这些黄金,对我们来说,不只是财富。”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用防水布遮盖的大幅地图。
林承志掀开防水布,露出地图真容。
那是一幅精细绘制的东亚及西太平洋地区海图。
上面用红蓝两色标注着航线和港口,以及一些手写的注释。
“这是未来的燃料。”林承志手指划过地图上的中国海岸线。
“重建北洋水师,需要钱。
采购先进舰艇和技术,需要钱。
收买人心、打通关节,需要钱。
建立我们自己的工业体系,更需要钱。
阿拉斯加的黄金,德克萨斯的石油,还有我们在美国资本市场上的收益。
最终都要转化为东方的钢铁、军舰、工厂和人才。”
林承志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摩根以为我要和他争夺美国的金融霸权。
不,他的舞台是纽约和伦敦,而我的舞台……”
林承志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黄海、东海。
“在这里。我要用美国的资本,锻造东方的利剑。”
奥托屏住呼吸,跟随林承志多年,深知这位年轻老板的野心。
但每次听到如此直白的表述,仍然感到心潮澎湃,也感到脊背发凉。
因为这意味着一场豪赌,赌注是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
“所以,先生,我们与摩根的周旋……”奥托试探地问道。
“既要斗,也要和。”林承志走回金库中央。
“斗,是为了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和,是为了争取时间,避免在我们准备好之前就陷入全面消耗战。
奥托,你回复摩根的中间人:
我原则上同意在波士顿进行非正式会面,时间定在圣诞节后,具体细节由你商定。
但底线不变,阿拉斯加矿业不开放股权,但可以探讨在远东市场的‘合作开发机会’。
我们可以考虑在未来适当时候,承销摩根旗下部分企业的亚洲债券发行。”
奥托眼睛一亮:“这个切入点很好。
摩根一直想扩大在亚洲的影响力,尤其是对中国铁路和矿业的投资。
我们可以作为桥梁……”
“但要控制节奏和尺度。”林承志提醒。
“我们是要利用摩根,而不是被他吞噬。
所有‘合作’,必须确保我们的主导权,至少是平等伙伴关系。
具体条款你去谈,我会给你授权范围。”
“明白。”奥托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
“先生,还有一件事。
关于标准石油……洛克菲勒的人通过第三方递话。
表示对我们德克萨斯油田的‘高效开采技术’很感兴趣,希望能进行‘技术交流’。
语气比摩根温和,但恐怕也是觊觎之心。”
林承志冷笑:“洛克菲勒看上的,恐怕不只是技术,更是我们控制的油田储量。
回复他们:技术交流可以考虑,但必须以‘专利交叉许可’的形式,而且范围限于特定区域。
同时,暗示我们有意在石油化工领域进行投资,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合作。
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油田本身,引向石油的下游应用。
洛克菲勒是个精明的商人,如果他看到石油化工会带来比卖煤油更大的利润,可能会改变策略。”
分化摩根和洛克菲勒,或者至少让他们不能形成稳固的同盟,这是关键。
奥托再次感叹林承志对人性贪婪的精准把握。
无论是摩根对权力的渴望,还是洛克菲勒对利润的追求,都被用来作为周旋的筹码。
“我会妥善处理。”奥托保证。
清点工作继续进行。
林承志在金库里又停留了一个小时,亲自抽查了几个箱子的金锭成色和重量,并与奥托核对了最新的资产负债表。
截至12月中旬,林承志名下的总资产,包括股票、债券、不动产、矿业权、银行存款以及眼前这些黄金,保守估计已经超过两亿美元。
这还不包括那些难以估值的“软资产”,技术专利、人才团队、组织关系等。
这个数字,即使放在镀金时代的美国,也足以跻身顶级富豪行列。
而林承志,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离开金库,经过层层安全门,回到地面银行大厅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银行已经结束营业,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煤气灯还亮着,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承志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窗外纽约的夜景。
远处,华尔街的方向依然灯火通明,那里是资本永不眠的战场。
更远处,港口的方向,汽笛声隐约传来,那是连接世界贸易的动脉。
他拥有了惊人的财富,但也背负了巨大的风险。
摩根、洛克菲勒、共济会内部的对手、神秘的苏菲·陈和“守望者”网络、还有那个始终笼罩在传说中却从未真正现身的光明会……
所有这些,都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环绕在他这艘满载黄金的巨轮周围。
林承志真正的目标,却还在大洋彼岸,在那个积贫积弱、内忧外患的古老国度。
他要回去,要改变历史,这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权,更多的力量。
“先生。”李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承志转过身。
李福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脸色异常凝重:“刚刚收到的,直接送到银行前台,指名交给您。
送信的是个孩子,说是一个‘戴面纱的女士’给了一美元让他送的。”
林承志接过信封。
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用手写体写着“林承志先生亲启”。
字迹娟秀,刻意改变过笔迹。
林承志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便笺纸。
展开,上面用同样的字迹写着一行英文:
“黄金的洪流会吸引所有的目光,包括那些您希望避开的目光。
小心您最信任的渠道,它可能已经出现了裂缝。
一个善意提醒,来自……棋盘另一边的观察者。”
没有落款。
林承志盯着这行字,瞳孔微微收缩。
最信任的渠道?指的是什么?
黄金运输线路?银行内部?
还是……圣殿骑士团的保护?
或者,共济会的“东方支部”?
“棋盘另一边的观察者”,这明显是指苏菲·陈,或者她所代表的势力。
她这是在示警?还是故布疑阵,离间他与身边人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这个警告本身,就意味着对方对林承志的核心事务有着相当的了解。
连刚刚完成清点的黄金总量、以及他“最信任的渠道”这样的细节,都可能已经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通知安德烈亚斯,立刻提升所有安全等级。”林承志将便笺递给李福。
“让威廉暂停下一批黄金运输,重新审查所有运输环节的人员和路线。
还有,让奥托过来,我们要重新评估银行内部的保密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