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外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在宇文渊滚烫的脸颊和耳廓上,却如同杯水车薪,丝毫无法平息他胸腔里那场由慕容玉一手点燃的燎原大火。
他扶住冰凉的汉白玉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试图借助这坚实的触感来稳住自己狂乱的心跳。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却是慕容玉那双含笑的眼,那句压低声音、带着蛊惑的“近在咫尺的秋色”,以及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冷冽竹香。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宇文渊低斥出声,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他堂堂靖安王,战场上叱咤风云,朝堂上冷面决断,何时曾如此狼狈,竟被一个男子寥寥数语、几个眼神就逼得落荒而逃?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极致的羞愤与恼怒之下,潜藏着一丝陌生的、悸动的涟漪。当慕容玉靠近时,当那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时,他除了想将人推开,竟还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
【难道本王真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宇文渊狠狠掐灭。他绝不可能有断袖之癖!定是那慕容玉行事太过诡谲莫测,言语又总是这般暧昧不清,才扰得他心神不宁!对,一定是这样!
就在他心绪如麻,试图用理智强行镇压所有混乱情绪时,身后传来了那令他头皮发麻的、清越含笑的嗓音。
“王爷怎的独自在此吹风?可是殿内酒气太灼,抑或是……方才的诗句,耗神太过?”
宇文渊猛地转身,果然见慕容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不远处,正倚靠着另一根廊柱,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宫灯朦胧的光线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唇角微勾的弧度,在宇文渊看来,充满了戏谑与挑衅。
“慕公子。”宇文渊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仿佛刚才那个仓惶出逃的人不是他,“有何指教?”
慕容汐缓步走近,步履轻捷,几乎听不到声音。他停在宇文渊面前三步之遥,这个距离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能让宇文渊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指教不敢当。”慕容汐眸光流转,落在他依旧泛着可疑红晕的耳根上,眼底笑意更深,“只是见王爷方才离席匆忙,担心王爷是否玉体欠安。毕竟……王爷体内余毒虽清,仍需好生调理,切忌心绪动荡,大悲大喜。”
他这话说得关切,配上那副温良无害的表情,仿佛真是一位悬壶济世的良医。可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根根细小的羽毛,精准地搔刮在宇文渊最敏感的心弦上。
“不劳慕公子挂心,本王无恙。”宇文渊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回应,目光锐利如鹰,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或算计。
慕容汐却仿若未觉他目光中的审视与戒备,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在指尖把玩。那是一枚质地极佳的羊脂白玉佩,造型古朴,雕着一株栩栩如生的兰花,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王爷可知,这宫中秋夜,除了诗酒,还有些别的趣事?”慕容汐状似无意地将玉佩在指间翻转,语气轻松,“譬如,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总喜欢借着这般喧闹的掩护,在暗处进行。”
宇文渊眼神一凝,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他自然明白慕容汐意有所指。“慕公子听到了什么风声?”
慕容汐却不直接回答,只是将玉佩轻轻抛起,又稳稳接住,动作随意得像是在玩一件无关紧要的玩具。“风声嘛,总是有的。就像这夜风,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带来远方的气息。”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远处灯火阑珊的某个宫苑角落,“譬如,有人对王爷雷厉风行断了江南财路,很是不满,正琢磨着给王爷找点新麻烦呢。”
宇文渊心下一沉,知道慕容汐所言非虚。荣亲王倒台,其党羽和背后的北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是何麻烦?在何处?”他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慕容汐却在此刻卖起了关子。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宇文渊能再次清晰地闻到那缕冷冽竹香。只见他伸出手,指尖捏着那枚兰花玉佩的穗子,将其悬在宇文渊眼前,轻轻晃动。
“王爷想知道?”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这枚玉佩,或许是个线索。不过……”他话音一转,眼中闪过恶作剧般的光芒,“在下有个条件。”
宇文渊盯着那枚晃动的玉佩,又看看慕容汐近在咫尺的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条件?”
慕容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将玉佩往前又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宇文渊的衣襟:“这玉佩,是在下偶然所得,觉得与王爷……嗯,颇为有缘。王爷若肯收下,便算是承了在下的情,这线索,自然双手奉上。”
让靖安王收下一个来历不明男子的随身玉佩?这成何体统?!
宇文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下意识便要拒绝。可当他看到慕容汐那笃定的、仿佛料定他会妥协的眼神时,一股莫名的逆反心理涌了上来。更何况,那线索关乎朝局安危。
他死死盯着慕容汐,眼神挣扎。月光下,慕容玉的眉眼显得格外清晰,那长而密的睫毛微微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美感?
宇文渊被自己这荒谬的联想惊得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几乎是赌气般,猛地伸手,一把将那枚玉佩抓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慕容汐微凉的指尖,一股细微的电流般的触感瞬间窜过手臂,让他手臂几不可察地一颤。
“现在,可以说了吧?”宇文渊紧紧攥住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玉佩,语气硬邦邦地问道,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漫上红晕。
慕容汐看着他这副明明羞窘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再次凑近,用几乎耳语的声音,在宇文渊耳边报出了一个地名和一个模糊的时间。
“……王爷若感兴趣,不妨亲自去看看。或许,会有意外收获。”说完,他直起身,对着宇文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宇文渊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兰花玉佩,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触碰的微凉与战栗。慕容玉留下的地名和信息在他脑中盘旋,而比这线索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胸口那失控的心跳,以及袖中这枚……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玉佩。
他低头看着掌中之物,那株雕刻的兰花花姿清雅,仿佛正对着他无声微笑。
这慕容玉,每次出现,都要搅得他天翻地覆方才甘心!
而他,似乎正一步步陷入对方编织的、名为“线索”的陷阱之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