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几乎是脚下生风,凭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几个大步便穿过熙攘的街道,追上了前方那个优哉游哉的浅碧色身影。他一把扣住慕容汐的手臂,力道虽不及上次在竹意轩那般失控,却也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慕容玉!”他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火气,“你给本王站住!”
慕容汐似乎早有所料,并未惊讶,只是顺着他的力道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她手中还拿着那柄泥金折扇,扇柄上坠着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抬眸,看着眼前这张因薄怒而更显棱角分明的俊脸,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随即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诧异表情。
“这位公子,”她微微挑眉,目光落在宇文渊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语气带着几分疏离与不解,“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恐怕于礼不合吧?我们……认识?”
她竟敢装作不认识?!
宇文渊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他瞪着慕容汐那双清澈无辜,仿佛真的在看陌生人的眼睛,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这家伙,演戏上瘾了是不是?!
“少给本王装蒜!”宇文渊咬着后槽牙,手上力道不自觉又重了几分,“慕容玉,你化成灰本王都认得!”
慕容汐吃痛地微微蹙眉,却依旧维持着那副“你谁啊”的表情,甚至还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臂:“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姓慕,单名一个容字,并非公子口中的什么‘玉’。”她刻意将“慕”和“容”字分开念,听起来倒真像个完整的名字。
宇文渊被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气得肝疼。“慕、容?”他几乎是咬着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弯弯绕绕,“好,很好!那你倒是说说,你方才与那女子……是何关系?”
这话一出口,连宇文渊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本意是想质问慕容玉滞留江南的目的,怎么脱口而出的,竟是这种……像是抓到自己红杏出墙的娘子般的酸话?
慕容汐显然也捕捉到了他话里那不同寻常的酸味,眼底的笑意更深,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故作恍然,拖长了语调:“哦——原来公子是看到了方才那位姑娘啊……”她顿了顿,看着宇文渊瞬间更加难看的脸色,慢悠悠地解释道,“那位姑娘的绣帕掉了,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帮她拾起而已。怎么?这……也碍着公子的事了?”
她语气无辜,眼神却带着明显的调侃,仿佛在说:你管得着吗?
宇文渊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是气的,也是……羞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质问有多么不合时宜,多么……像极了争风吃醋!
【荒谬!简直荒谬!我为何要在意他与何人交谈?!】
他在心中疯狂呐喊,试图用怒火掩盖那丝无处遁形的慌乱与羞窘。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逐风,不得不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公……公子,此处人多眼杂,不如……找个清净地方再叙?”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已经开始驻足观望、窃窃私语的行人。
宇文渊这才惊觉他们二人(尤其是他抓着人家手臂不放的姿势)已成了街头的焦点。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脸色愈发黑沉。
慕容汐揉了揉被他捏得发红的手腕,倒是从善如流,用折扇指了指旁边那家他们刚刚离开的、临河的雅致茶楼,笑道:“既然这位公子执意要与在下‘叙旧’,那不如……再回去喝杯茶?方才那壶龙井,公子似乎还没喝完,浪费了可惜。”
她这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刚才就在茶楼,也间接承认了她早就看到了宇文渊!
宇文渊胸口又是一堵,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狠狠瞪了慕容汐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于是,片刻之后,两人再次回到了茶楼二楼的雅座,相对无言。只是气氛,与方才宇文渊独自一人时的沉闷烦忧截然不同,变得……火花四溅,暗流汹涌。
逐风识趣地守在了楼梯口,将空间留给这两位明显需要“深入交流”的“故人”。
店小二重新上了一壶热茶,战战兢兢地退下。雅座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宇文渊板着脸,目光如炬地盯着对面自顾自斟茶、一派闲适的慕容汐,试图用眼神施加压力。然而慕容汐仿佛毫无所觉,甚至还姿态优雅地品了一口茶,赞道:“杭城龙井,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玉,”宇文渊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冷硬,“你少在这里跟本王打哑谜!你滞留江南,究竟意欲何为?还有,你上次不告而别,如今又装作不识,真当本王是好糊弄的吗?”
慕容汐放下茶盏,抬眸看他,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眼神变得有些难以捉摸:“王爷既然认定在下别有用心,那在下说什么,王爷会信吗?”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至于不告而别……王爷当时的态度,难道还希望在下留下来,听候发落吗?”
宇文渊一窒,想起当时自己盛怒之下说的“恩断义绝”,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但嘴上依旧强硬:“那是你欺瞒在先!”
“欺瞒?”慕容汐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直视着宇文渊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那么敢问王爷,在下助王爷解毒、肃奸、提供线索,哪一件,是损害了王爷利益,损害了南朝江山?难道仅仅因为一个姓氏,在下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别有用心?”
她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宇文渊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心中那些关于“前朝余孽”、“利用欺骗”的坚定想法,在此刻竟有些动摇。是啊,细想起来,慕容玉除了身份成谜,行事诡谲了些,似乎……并未真正做过任何对他、对朝廷不利之事。
可是……那枚玉扣,那个姓氏,就像一根刺,牢牢扎在他心里。
“你……你究竟是谁?”宇文渊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迷茫与……期待?期待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能让他接受的理由。
慕容汐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挣扎,心中微微一动。她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折扇“唰”地展开,轻摇两下,避重就轻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此刻追上来,是想继续追究在下的‘欺瞒之罪’,还是……另有所图?”
她说着,眼波流转,故意在“另有所图”四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暧昧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宇文渊的脸“轰”地一下又红了,这次是气的,也是……被说中心事的羞恼。“你休得胡言!本王……本王是担心你滞留江南,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慕容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引得隔壁雅座都隐约侧目。“王爷觉得,在下图谋什么?是图谋这杭城的丝绸?还是图谋这茶楼的龙井?”她顿了顿,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或者说……王爷是觉得,在下在图谋王爷您?”
最后这句话,如同惊雷,再次炸得宇文渊头皮发麻!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慕、容、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以及被戳破心思的狼狈),“你放肆!”
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的模样,慕容汐终于忍不住,畅快地笑出声来。她发现,逗弄这位位高权重、平日里冷面冷心的靖安王,实在是这江南之行中,最令人身心愉悦的消遣。
“王爷息怒,在下开玩笑的。”她见好就收,端起茶杯,掩去唇角过于灿烂的笑意,“在下留在江南,不过是有些私事要处理,顺便……游览一下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景罢了。王爷尽可放心,绝不会做任何有损南朝之事。”
她这话半真半假,私事是真,游览也是真,但更深的目的,自然不会告知宇文渊。
宇文渊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嬉皮笑脸的模样,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憋得他胸口发闷。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一口灌下,试图浇灭心头的燥火。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的冰冷对峙,而是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暧昧又焦灼的气息。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杭城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纱衣,河面上舟楫往来,炊烟袅袅,一派江南水乡的宁静祥和。而茶楼雅座内,一对“冤家”各怀心思,一场新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宇文渊看着对面在暖色光晕中更显眉目如画的慕容汐,心中那个关于“他到底是男是女”的荒谬念头,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一定是这江南的风水有问题!】他愤愤地想,【不然本王为何一见到他,就总是这般……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