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先把时间拉回2005年11月,哈尔滨刚下完冻雨,街上溜光打滑,我家那和兴路11号的堂口,玻璃上都结着厚冰花,屋里暖气能达到25度。那天我妈郭半仙正在擦香案,就听见门外“砰砰砰”的敲门声,还混着女人的哭腔,我妈抬头瞅了眼香碗里的烟,眉头一皱:“这缘分,带着血光味儿呢。”
一开门,冷风“呼”地就灌进来,跟着进来仨人。头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眼泡肿得跟核桃似的,后面跟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痩的像筷子杆,最揪心的是他俩中间那小姑娘——也就一米五高,因为整个脸裹着白纱布,就露俩眼睛,所以也看不出来是多大,小姑娘那眼睛里全是慌劲儿,攥着女人衣角的手全是冷汗。
“您就是郭师傅吧?”女人声音发颤,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塞着好几张病历,“我叫程阳阳,这是我闺女娇娇,俺们从辽宁来的,实在没辙了……”
我妈让他们坐,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没急着看病历,女人喝了口热水,眼泪“唰”就下来了:“快俩月了!孩子一开始就是晚上不敢睡觉,说屋里有‘东西’跟她说话。后来更邪乎,睡着就骂人,骂的都是些听不懂的老词儿,白天也总对着空气骂,问她跟谁骂呢!她就说‘穿红棉袄的奶奶’。”
旁边娇娇爸插话了,声音又哑又沉:“俺们带她去医院查,脑ct、心理科都看遍了,啥毛病没有。我媳妇心疼孩子,就让家里的狗陪着她睡——那狗跟了咱么家三年,懂事又温顺。从来不咬人,说到这儿,男人把脸转过去了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女人接过了话,但抖得更厉害了:“结果上个月十五,半夜我听见娇娇哭,跑过去一看……我们家那狗跟疯了似的,正抱着娇娇的脸啃呢!我和她爸拽都拽不开,最后拿擀面杖把狗打晕了,娇娇的脸已经……”她指着女儿的纱布,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桌子上,“医生说整个脸都被狗啃烂了,伤口太深,将来不毁容就是好事,娇娇醒了就抱着枕头哭,说‘是奶奶让狗咬她的’,还说那红棉袄奶奶嫌她烦”
郭师傅没吭声,手指在香案上轻轻敲了敲,问他们:“来哈尔滨之前,没找过人看看?”
“找了!找了沈阳的刘婆子!”女人赶紧点头,“听说她身上有个狐仙看事可准了。可俺们找去了人家也不给咱么看啊!说是跟咱们家无缘。让我来哈尔滨找个姓郭的女的。说我这事落在姓郭的身上能解。
你说这哈尔滨这么大,我也不知道上哪找姓郭的看事的啊!还必须是个女的。前天听她爸的一个朋友说,她表姐在哈尔滨做服装生意,我合计打听问问,就把她电话给了我们,我这才打听到了您?女人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低的:“刘婆子说,我们家这不是普通的脏东西,说得有年头了。刘婆子还说要想孩子不毁容,只有这个郭师傅能答对明白。
妈妈心想我也不认识沈阳姓刘的看事的人啊?怎么自己不给看还给推到我这了呢!再说了她怎么知道的我呢?
正说着呢,娇娇突然歪歪脖子,嘴里发出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不用想了,是我让盘头女告诉他们找你的。”小姑娘话音刚落,屋里瞬间安静了,空气中带着恐怖的味道。
我妈抬头往女孩身上瞅了眼,立刻拿起香案上的三炷香,“噌”地划火点着,插在香碗里,对女人说,你们别慌,这东西不是来害人的,可能跟你们有一定渊源。
我妈话音还没落地,堂口那盏长明灯突然“滋啦”的闪了两下。屋里温度猛地降了半截,男人后脖梗子的汗毛一下就竖起来了。
娇娇爸脸煞白,声音发飘:“郭、郭师傅,这事儿……您看看,您还能不能管?”语气中带着哀求的味道。
妈妈看着眼前的三口人,一点没含糊,从供桌上,薅起白酒瓶,咕嘟咕嘟地就吹了半瓶。这下夫妻俩更傻了眼。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只见我妈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身体不停抖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小女孩的父母以前也找人算过命,哪看过这阵仗啊!顿时吓的后背发凉,小女孩娇娇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充满期待的看着我妈。
这时我妈蒙一抬头,就这一抬头给女人吓了个激灵。“吾乃南霸天,小烟魂,你找老夫有什么事?”
房间里静的连心跳都能听的清,此时就听小姑娘嘴里发出老太太的声音,“他们偷了我的东西”。“偷了你什么东西”?南霸天说,既然你能来找我,就说明你相信我家弟马,能给你解决。不如你把事情原委讲与我听,我也好为你主持公道。
“他们偷了我的玉镯”,老太太说,女孩妈妈听到这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的玉镯子,连忙解释。老仙啊!冤枉啊!我这镯子是我婆婆传给我的,我结婚那年给我的。这都十多年了啊?
小女孩阴狠的说:“你婆婆?笑话!你可知道这镯子的由来”。南霸天老仙示意老太太接着讲,我本是哈尔滨人,解放前我曾是你们家的姨奶奶。什么是姨奶奶,你懂不懂”说着小女孩用哀怨恐怖的眼神看着男人。“就是不允许我生孩子,还偷偷给我灌下避子汤。这一辈子我都无儿无女,说着小女孩呜呜的哭泣了起来。一边哭泣一边讲,就连我死了你们也不放过我。左秋实这个贱人还让她女儿拿走了老爷送给我的镯子。那年冬天那么冷,我是咳着血咽气的。那贱人说我是‘外室祸水’,连口薄棺都不给,就用破草席裹了我,扔在了宾安的一个烂地里。冬天真冷啊!”说着小女孩面部狰狞做出了瑟瑟发抖的表情。
那冰水顺着草席缝往骨头里渗;夏天涨水,野狗在我旁边啃食尸体……我找了六十年镯子。说完又呜呜的哭泣。
娇娇说完这些,只见程阳阳“扑通”的跪在地上,膝盖磕得地砖直响,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手腕上的玉镯“咔嗒”裂了道深印。老祖宗!是俺们瞎了眼!俺们不知道您受了这么多罪!您要镯子,俺现在就摘给您;您要啥,俺们都给,求您放过孩子吧!”
我妈没让她继续哭,从香案上拿出黄纸、朱砂、毛笔,刷刷刷地在黄纸上飞快的画了一道符。
“要解这事儿,得先了老太太的心愿。”我妈把画好的符折成三角,塞进女人的手里,又从香碗里捻了点香灰,混着朱砂涂在符角,这个你让孩子带上。
说着南霸天老仙问小女孩,“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你怎么能满意?”“我想要一块向阳的坡地,要给我立碑,碑上刻李月娥,这是我当年的闺名。我埋在孔家岗一颗歪脖子树旁,说着,我妈突然把堂上的桃木剑拿了起来,剑尖对着娇娇的方向虚点了一下,剑身上的朱砂纹亮了亮:“你也得应我——等坟立好,香烧透,你就从孩子身子里彻底出来,安安分分待在坟里,不准再缠尘世,不准再害无辜。娇娇的脸能不能好,全看你有没有这个心。”
女孩沉默了片刻,突然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纱布,声音软了些,带着股子委屈:“我不是故意咬她的……那天夜里,我看见她戴着我的镯子睡觉,就想抢回来……我只是想有块碑,上面有我的名儿,别让我再当没主的孤魂……”
“碑能立,名能刻,你的委屈也能解。”我妈把桃木剑横在香案上,“但你得先把孩子的身子还回来——现在就让她醒过来,别再折腾她。”
话音刚落,娇娇突然“哼”了一声,双眼慢慢恢复了神采,眼神也变回了孩子的怯意,只是浑身脱力似的倒在程阳阳怀里,小声说:“妈妈,我刚才看见个奶奶,她说……她要去等新坟了。”
我妈看着香案上重新烧稳的香,又看了眼程阳阳手里的符:“你们明天就去孔家岗,别耽误。坟立好的那天,给我打个电话——我会在这边做场超度,帮她安稳下葬。”
妈妈转身在香炉里抓了把香灰,又刷刷画了道符,在香案点燃放在酒杯里。香灰和着白酒,这个你带走,给孩子一天一遍涂脸上。“谢谢老仙家谢谢老仙家”男人双手合十。
夫妻俩抱着孩子走了。三天后,程阳阳打来电话,说事情已经办妥。坟头的土刚埋好,就有只白蝴蝶绕着碑飞了三圈。
又过了半年,程阳阳寄来照片——小姑娘站在刻着“李月娥”的墓碑前,手里拿着束白菊,笑得没了半点怯意。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清明去上坟,碑前的草都绿了,再也没听见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