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妈妈应下四十岁立堂口的约定,家里倒真安生了几个月——黄天仇没再送过死老鼠,东子夜里也不哭闹了,大姐也送去了幼儿园,这个家比以前安静了不少。可日子刚顺溜没多久,转眼就到了1988年,离姥姥去世才多半年时间,家里的平静就被爸爸搅了局。
爸爸经营的歌舞厅生意越来越火,口袋里的钱也多了,人渐渐就飘了。以前他每天准时回家,还会帮着妈妈哄东子;后来总说“要应酬”,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身上还沾着烟味和熏人的酒气。妈妈劝过几次,说“钱够花就行,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可爸爸总摆手:“你不懂,这叫拓展人脉,以后生意才能做大。”
没人知道,爸爸所谓的“人脉”,大多是些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他们总拉着爸爸去歌舞厅后面的小隔间打牌,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赌注越来越大。妈妈隐约察觉不对,却没往深处想,直到有天半夜,她起来给东子盖被子,听见爸爸在外屋跟一个男人小声说话,他声音压得低,却透着股急火:“再借我点,这次肯定能赢回来!”
妈妈没有发出声音,爸爸送走了男人。转身看见妈妈,眼神躲闪了一下,才含糊着说“跟朋友玩两把,输了点”。妈妈追问输了多少,他却不耐烦地摆摆手,摔门进了书房。
可妈妈不知道,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赌博——是黄天仇在背后作祟。它瞅着爸爸贪念渐起,趁夜里爸爸睡熟时,悄悄附在他耳边吹风,说“再赌一把就能翻本”“赢了钱能给东子买好多玩具。”有时爸爸在歌舞厅应酬,它还会附在那些狐朋狗友身上,故意引诱爸爸“玩大点才刺激”。
没过多久,爸爸就输红了眼。他不仅把歌舞厅的流动资金投了进去,还偷偷跟人借了高利贷。有天晚上,几个催债的人堵在门口,拍着门喊“再不还钱就砸了你的歌舞厅”,爸爸躲在屋里不敢出声,妈妈抱着吓哭的东子,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黄天仇根本没走远,它在等机会,等这个家再次乱起来,好趁机对东子下手。
妈妈连夜找了舅爷,舅爷赶来时,爸爸还在跟催债的人讨价还价。舅爷握着打神鞭,在门口敲了三下文王鼓,嘴里唱着简短的神调,邪祟休要乱人心,老仙在此护家门!”鼓声响过,屋里的爸爸突然打了个寒颤,眼神清明。可当他看清桌上堆得老高的欠条,看见催债人留下的恐吓字条,再抬头撞见妈妈通红的眼睛,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二十万……”他反复念着这个数,声音发颤——1988年的二十万,能在城里买好几套楼房。能让普通人家不吃不喝挣一辈子,可他却把这天文数字的债,压在了这个刚安稳没几天的家上。
妈妈没骂他,也没哭,只是抱着东子坐在炕沿上,沉默得让人心慌。舅爷叹了口气,把打神鞭靠在墙边:“先别慌,债能想办法凑,可你要是一直被黄天仇缠,这事没完。”爸爸却摇着头,双手插进头发里,眼泪混着悔恨往下掉:“我就是个灾星……黄天仇就是盯着我,我在一天,它就会害这个家一天,害东子一天……”
那夜,爸爸没睡。他坐在客厅里,看着全家福里自己以前的样子,又看了看熟睡的东子和疲惫的妈妈,心里渐渐有了个念头。天快亮时,他悄悄收拾了几件衣服,留下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荣荣,对不起,我走了,别找我,欠的债我会想办法还,别让东子记恨我”,然后趁着妈妈和东子没醒,跟着之前帮他牵线赌博的朋友,连夜跑路了。
妈妈早上醒来,没看见爸爸的身影,只在桌上发现了纸条。她拿着纸条,手半天没动,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恨过爸爸的糊涂,怨过他的贪念,可从没想过他会走。姐姐揉着眼睛问“爸爸呢”,妈妈把孩子搂进怀里,声音发哑:“爸爸去挣钱了,挣了钱就回来给你们买糖吃。”
舅爷赶来时,看见妈妈手里的纸条,也红了眼:“这混小子,倒是会逃避!二十万的债,还有黄天仇盯着,他这一走,担子全压在你身上了!”妈妈却慢慢擦干眼泪,抱着东子站起来:“他走了,我也不能垮。东子还小,债得还,黄天仇也得挡着。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妈妈怀里东子懵懂的脸上,妈妈知道,往后的路会更难——二十万的债,没走的黄天仇,还有没长大的孩子,可她不能退,也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