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墨禅的母亲再提起那一天,语气里仍裹着化不开的复杂。“你姥爷当时心电图都快拉成一条直线了,谁也说不清是哪股劲儿撑着,心跳突然就回来了,硬是从鬼门关抢回条命。”
可这份“幸运”,后来成了漫长的折磨。姥爷又活了三年,可母亲总说,倒不如那天就走了干净——后三年的日子,是实打实的生不如死。他本就有糖尿病综合症,到了后期,脚趾头一点点烂到了需要截肢。
如今再回想,母亲总觉得姥爷这辈子,怕是一直被“仙家”磨着。因为姥爷阻止了姥姥出马。阻止了大姨和墨禅的母亲出马。老仙家肯定是恨姥爷的。早年间,姥爷就说自己身上长了蛇鳞,一片片嵌在皮肤里,可家里人凑到跟前看,连个异样的纹路都没有,只当是他心理出了问题。只有姥爷自己清楚那滋味,他总忍不住抠抓皮肤,常常把身上抓得血肉模糊,还说能听见鳞片脱落的“咔咔”声。那声音,旁人谁也没听过,只当是他的臆想。
姥爷去世后,墨禅的身子骨和神经反倒更差了。原本就紧绷的状态,像是断了最后一根牵线,在单位里,他跟同事的关系也变得越发紧张,稍微一点动静,都能让他神经质地绷紧全身。
姥爷走后,墨禅在单位的幻听越发频繁,那些无端响起的声音,总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钻进耳朵里。
一次和老板开高层会,几个人正围着三期地皮的规划图讨论得热烈,她耳边突然炸响一个清晰的声音:“这地不能拿,拿了也干不成,要出人命的。”她猛地攥紧笔,脸色发白,可看着周围人依旧专注的神情,只能把话硬生生咽回去。
没过多久,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那天她正对着电脑整理报表,耳边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语气笃定:“你们公司的财务总监,没安好心,要害总经理。”这话像根刺扎进她心里,她偷偷抬眼望向财务那总监办公室的方向,只觉得浑身发紧。
更荒唐的是一次部门招人时,hR刚念出几个候选人的信息,耳边就传来提醒:“属狗的销售不能招,招了会影响公司销售业绩。”她捏着简历的手指微微发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莫名其妙的“秘密”,非要通过这种方式塞进自己脑子里。
墨禅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些事,它们像一堆烫手的山芋,让她既不敢说,又憋得难受。可那个不知来源的声音,偏要一次次把这些信息灌给她,搅得她不得安宁。
幻听缠得久了,墨禅终于憋不住了。她想着总经理是当初招她进来的人,或许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便打定主意找他谈谈。
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她把这段时间听到的所有事一股脑倒了出来,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地哭了。她盘着腿坐在屋里的罗汉床上,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异样。总经理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态度出奇地平和。墨禅哭着还在心里犯嘀咕:今天黄总怎么这么好说话?
直到情绪稍微平复些,她抬头对总经理说:“黄总,我要出马了。”
黄总看着她,缓缓开口:“我看你也要出马了。这样吧,我给你带薪放一个月假,出去旅游散散心。等你回来,把开盘的事帮我坚持做下来。以后要是还难受,也可以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
墨禅走出办公室时,正好撞见销售经理小石。小石一脸慌张地拉住她:“王总,你怎么了?脸刷白,嘴里还冒白沫子!”她心里一惊,赶紧找了面镜子,镜中的自己眼窝发青,脸色白得吓人,嘴角果然沾着白沫——哪是什么老总态度好,分明是被她当时的样子吓坏了。
墨禅带着一身疲惫去了南方的古镇,原想躲进青石板路和流水人家的安静里,可异常的动静没跟着停下。
第一天傍晚,她坐在客栈二楼的窗边喝茶,耳边突然传来个细细的声音,指着楼下穿蓝衣服的老太太说:“她兜里揣着别人落下的银镯子,该还回去。”她探头去看,老太太正摸出个亮闪闪的镯子擦了擦,神色有些不自然。
隔天去逛古镇的小庙,刚踏进门槛,那声音又冒出来,贴着她耳朵说:“供桌上的第三支香灭了,今晚这庙后墙会漏雨。”她当时没在意,可半夜真被雨声吵醒,趴在窗上一看,庙的后墙果然洇出一大片湿痕。
最让她心慌的是在河边散步时,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别往前走了,前面石阶上有青苔,会有人摔下去。”她赶紧停住脚,没过两分钟,就见一个穿运动鞋的姑娘没注意脚下,猛地滑倒在石阶上。
墨禅站在原地,看着景区河面上晃动的灯影,突然觉得这趟休假不是散心,反倒更像跟着那声音,提前看了一场场没发生的小事,心里的沉重一点儿没减。
墨禅的旅途没止住幻听,零碎的声音仍时不时钻出来。她终于认清现实:自己必须彻底歇一歇,以眼下的状态,根本扛不动手头的工作。
那段日子,她身子沉得像灌了铅,有时连床都爬不起来,心跳更是天天飙在一百次以上。没办法,她只能提了离职,只咬牙在公司多留了一天——等开盘结束,第二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