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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青石镇时,李奉笑身上的银钱几乎耗尽,只剩下那对银耳环换来的几枚铜板,叮当作响,提醒着她的窘迫。脚伤未愈,虽已能勉强行走,但远行是痴人说梦。她先在镇口用一枚铜板搭了辆运柴的牛车,坐到下一个稍大的市集,再换乘运货的骡车,如此蚂蚁搬家似的,朝着北方,朝着记忆中中原武林更繁华的中心地带,缓慢挪动。

路费能省则省,常常是车夫见她孤身女子,形容憔悴,脚又不利索,心生恻隐,才容她搭一段顺风车。吃食更是简陋,多半是两个冷硬的粗面馍馍,就着路边溪水或讨来的凉茶下咽。夜里宿在破庙、废窑,甚至路旁能遮风的大树下。风寒露重,伤口恢复得更慢,夜里常被疼痛和寒冷搅醒,睁着眼看天色从墨黑一点点转为青灰。

但她的心神,却大半沉浸在那几卷羊皮纸中。白日颠簸,夜晚苦寒,反让她更能专注于识海中的推演。苏星河留下的医道杂学,尤其是关于疗伤、祛毒、培元固本的部分,被她反复咀嚼,结合自身情况,一点点尝试。药草难觅,她便以内息模拟药性流转,以指代针,在自己身上摸索那些生僻的穴位。竟也让她琢磨出一些粗浅的自疗法门,内息流转间,对经脉的感知与控制,反倒因这不断的“内视”与“调理”,比单纯练功时更加精细入微。

北冥神功的基础心法从未间断,哪怕是在最疲惫的赶路间隙,她也分出一缕心神,维持着那涓涓细流般的运转,汲取着天地间微薄的气息。小无相功的“无相无着”之意,在这种近乎苦行的漂泊中,似乎也有了些许体悟——模仿的不是招式,而是如何在这窘迫流离中,最大限度保存自己、适应环境的“动能”。

偶尔,也能从同路的行商、歇脚的茶摊,听到些更具体的传闻。少室山英雄大会已尘埃落定,乔峰身世大白,契丹萧峰之名震动天下。他与一个来自大理的年轻公子、还有一个据说是少林寺还俗的小和尚,在天下英雄面前义结金兰,随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他们去了塞外,有人说他们隐入江南,莫衷一是。

星宿派在大会后似乎也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但近日又有风声,说星宿老仙丁春秋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正在大肆搜寻什么,门下弟子在中原各地活动更加猖獗。

至于擂鼓山、聪辩先生、珍珑棋局……这些词眼,在寻常市井闲谈中极少出现,偶尔有略通武林旧事的老者提及,也多是语焉不详,当作虚无缥缈的传说。

这些信息碎片,在李奉笑心中慢慢拼凑。乔峰、虚竹、段誉果然结义,这改变了原着中乔峰孤身赴死的走向,是个好的信号。但丁春秋的动向,让她心头阴云不散。大肆搜寻?是找逍遥派传承,还是找苏星河隐匿的线索?她摸了摸怀中硬物,寒意从指尖蔓延。

这一日,她搭的骡车行至一处岔路口。车夫要往东去送货,她便在此下车。此处已是中原腹地,人烟渐稠,官道宽阔,岔路口立着简陋的茶棚,几张破桌条凳,供路人歇脚。

李奉笑走得累了,脚踝旧伤处又隐隐作痛,便在茶棚最角落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小口啜饮,缓解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疲惫。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棚内寥寥数人:一个挑着货担歇脚的老汉,两个像是行脚商人模样的中年汉子,还有一个……

她的目光在茶棚另一侧顿住。

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身淡青色的儒衫,质地不算顶好,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穿在他略显单薄的身上,颇有几分书卷气。他面容俊雅,肤色白皙,眉眼间天然带着一股温和仁厚,甚至有些过于单纯的书呆子气。此刻,他面前也摆着一碗茶,却似乎无心饮用,只怔怔望着官道尽头出神,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种与这熙攘官道格格不入的、清澈的烦恼,嘴里还无意识地低声念叨着什么,细听似乎是“……这位姑娘……小生实在……哎呀……”

段誉。

李奉笑几乎立刻认了出来。这容貌气质,这副为情所困、神游天外的书呆子模样,与原着描述和电视剧形象重叠得天衣无缝。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乔峰和虚竹呢?按照传闻,他们三兄弟不是应该在一起吗?

她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碗里苦涩的茶水。段誉在此出现,是个意外,但或许……也是个机会?他是大理镇南王世子,身负北冥神功(虽然他自己懵懂)、凌波微步,更与逍遥派渊源极深(无崖子外孙)。若能与他搭上关系,或许对了解逍遥派现状、甚至寻找山门线索有所帮助。

但如何接近?直接上前表明身份?说自己是王语嫣?且不说段誉痴恋的是“神仙姐姐”的玉像以及后来的王语嫣本人,单说自己此刻这副狼狈憔悴、与“神仙姐姐”天差地别的模样,恐怕也难以取信。更何况,段誉身边是否还有其他人?会不会有王府侍卫跟随?

她正暗自思量,茶棚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嚣张的呼喝。

“让开!都让开!星宿老仙驾临,尔等还不速速跪迎!”

星宿派!

李奉笑心头剧震,几乎捏碎了手中的粗陶茶碗。她猛地抬眼,只见官道尘土飞扬,七八个穿着色彩艳俗怪异服饰的汉子,簇拥着一顶由四个精壮汉子抬着的、装饰得花里胡哨的软轿,正朝着茶棚方向疾驰而来。轿帘掀起一角,隐约可见一个身着星宿派服饰、面皮白净、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端坐其中,正是摘星子!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追踪而至?

冷汗瞬间湿透了背心。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将脸埋在阴影里,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茶棚立柱后缩了缩,心跳如擂鼓。摘星子见过她!虽然当时岩穴昏暗,她又刻意掩饰,但难保不会被认出来!更何况,她身上还带着逍遥派的羊皮卷和令牌!

茶棚内顿时一片慌乱。挑担老汉和行脚商人脸色发白,慌忙起身,想要躲开。唯有段誉,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世界里,对棚外的喧嚣充耳不闻,依旧蹙眉望着官道,嘴里念念有词。

星宿派的人马眨眼便到了茶棚前,软轿停下,摘星子并未下轿,只是冷冷扫了一眼棚内,目光在那两个行脚商人身上顿了顿,又掠过挑担老汉,最后,落在了唯一还坐着、而且似乎对他们视若无睹的段誉身上。

“哪来的不开眼的小子?见到星宿老仙座下大弟子摘星子爷爷,还不滚过来磕头?”一个星宿弟子见段誉毫无反应,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揪段誉的衣领。

直到那只手快要碰到自己,段誉才仿佛恍然惊觉,“啊呀”一声,下意识地向后一仰,险险避开。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茫然:“诸位……有何贵干?小生……小生在此等人,并未冒犯……”

“等人?我看你形迹可疑!说不定就是我们要找的贼子同党!”那星宿弟子见他文弱,更加嚣张,再次伸手抓来,这次带上了几分内力,指风凌厉。

段誉“咦”了一声,脸上惊讶之色更浓。他武功时灵时不灵,但凌波微步的底子还在,身体已自然而然地随着对方手势,向侧后方滑开半步,姿势潇洒飘逸,恰好避过这一抓。

这一下,不仅那出手的星宿弟子一愣,连软轿中的摘星子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

“好小子,还会两下子?看来果然有问题!”摘星子阴冷的声音从轿中传出,“给我拿下!仔细搜查!”

几名星宿弟子轰然应诺,刀剑出鞘,朝着段誉围拢过去。他们看出段誉步法精妙,但似乎临敌经验极差,出手间破绽百出,便想一拥而上,速战速决。

段誉脸上露出慌乱之色,脚下凌波微步却越走越顺,在几张桌椅间穿梭,星宿弟子一时竟奈何他不得,反而被他带得东倒西歪,碰翻了茶棚里的桌凳,粗陶茶碗摔碎一地。

茶棚主人早已吓得躲到灶后,瑟瑟发抖。挑担老汉和行脚商人也趁乱溜出了茶棚,躲得远远的观望。

李奉笑缩在柱子后,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段誉暂时无碍,但他被缠住,星宿派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可一旦他们拿下段誉,或者久战不下,难免会扩大搜查范围……自己藏不了多久!

必须做点什么,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或者……帮段誉脱身?

她目光急扫,落在茶棚角落堆放的一小堆用来引火的、晒得极干的松枝和茅草上。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形。

趁着星宿弟子注意力都被段誉吸引,场内桌椅翻倒、一片混乱之际,她悄无声息地挪到那堆柴草旁,指尖运起一丝微弱却凝练的北冥真气——不是攻击,而是按照羊皮卷中记载的、一种利用特定草药和内力混合,短暂催发烟雾和刺鼻气味的偏门法子。她身边没有草药,只能强行模拟那种混合“气”的效应,将内力极度压缩,逼入几根最干燥的松枝内部。

然后,她捡起地上一个摔破的、尚有火星的陶片,将那一小撮动了手脚的松枝凑近。

“嗤——”

松枝并未立刻燃烧,而是冒出一股极其浓密、带着呛人酸涩气味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在茶棚一角弥漫开来!这烟雾来得突兀,气味刺鼻难闻,绝非寻常柴草燃烧可比。

“什么东西?!”

“小心毒烟!”

正围攻段誉的星宿弟子猝不及防,被烟雾呛得连连咳嗽,眼泪直流,阵势顿时一乱。就连轿中的摘星子也“嗯?”了一声,轿帘猛地掀开,锐利的目光射向烟雾起处。

就是现在!

李奉笑在烟雾腾起的刹那,已将凌波微步施展到极致,不是冲向段誉,而是朝着与段誉相反的方向——茶棚后方用芦苇席简单围着的、堆放杂物的小空地疾掠而去!她故意弄出一点衣袂破风声。

“后面有人!”摘星子厉喝,“追!别让她跑了!”

他虽未看清李奉笑面容,但这鬼祟行径、时机拿捏,加上这古怪烟雾,已让他认定此人与他们追查之事脱不了干系!相比这个步法精妙却似乎脑子不太灵光的书呆子,这个隐藏在暗处、手段诡异的人更值得警惕!

两名星宿弟子立刻放弃段誉,朝着李奉笑消失的方向追去。摘星子也身形一晃,从轿中掠出,如一只大鸟般扑向茶棚后方。

压力骤减的段誉,兀自有些发懵,看着突然冒起的烟雾和追出去的星宿派众人,眨了眨眼:“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挠了挠头,虽不明白,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趁着剩下两个星宿弟子也被烟雾和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脚下凌波微步一转,轻松从两人之间的空隙滑过,几步便出了茶棚,朝着官道另一侧的山林跑去,嘴里还嘀咕着:“奇怪,奇怪……那位姑娘约的不是这里么?怎么尽是这些凶人……”

茶棚内外,烟雾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片狼藉。星宿派大部分人去追那“神秘人”,段誉也已溜之大吉。挑担老汉和行脚商人早已不见踪影。

李奉笑冲出茶棚后,毫不停留,将所剩无几的内力全部灌注于双腿,朝着山林深处亡命狂奔。她能听到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摘星子的轻功,远非她可比!

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方才强行催发那古怪烟雾,已耗去她不少内力,此刻更是油尽灯枯。脚踝旧伤处传来刺痛,步伐开始踉跄。

要逃不掉了……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前方树林忽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湍急的溪流,溪流对岸,山势陡然拔起,形成一片陡峭的、布满风化碎石的斜坡。

和当初逃离苏星河岩穴时的地形,何其相似!

没有选择!她咬紧牙关,朝着斜坡冲去,纵身一跃!

然而,这一次,她的体力已至极限,内力空空如也,脚踝伤处剧痛传来,身形在空中便已失控,未能如上次那般顺势翻滚卸力,而是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斜坡中段一处凸起的岩石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左肩传来一阵让她眼前彻底一黑的剧痛!身体沿着陡坡不受控制地翻滚、滑落,尖锐的石块和荆棘无情地撕扯着她的身体。

最后,她滚落到坡底,仰面躺在冰冷的溪水边缘,浑身剧痛,左肩完全失去了知觉,嘴里全是血腥味。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和迅速逼近的、摘星子那阴鸷狠毒的脸。

完了……

这是她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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