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手术室的门被猛地撞开,金属门板砸在墙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名年轻的护士踉跄着冲出来。
她的手术服前襟沾满血迹,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病人家属?”
“病人家属在哪里?”
声音尖锐的几乎破音。
孙建川像头猎豹般弹射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护士面前。
“这里——”
“病人家属在这里。”
他的吼声在走廊激起回音。
冷泽榕几乎是爬着跟了过去。
双腿仿佛灌了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疼痛。
护士颤抖的手,递过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纸面上还沾着几个鲜红的指印。
“病危——。”
“病危通知书——。”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快要窒息。
“心脏偷停,必须——马上签字——,医生才能继续抢救——。”
冷泽榕夺过笔的瞬间,笔杆从他汗湿的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弹了两下。
他弯腰去捡时,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身子一歪,脸险些栽倒在地。
孙建川一把扶住他,抓起他的手,在纸上签下歪歪扭扭的名字。
护士转身冲回手术室,自动门关闭的瞬间。
冷泽榕隐约听见,里面仪器尖锐的警报声。
那声音像钢针刺进他的太阳穴。
他僵立在原地。
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母亲冰冷的遗体,还停在地下二层的太平间。
妞妞到现在还下落不明,监控画面仍在脑海中闪回。
而现在——他缓缓抬头看向那盏刺目的红灯。
如果父亲也走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摸着他的头叫他“阿榕”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年夜饭上给他夹最喜欢的红烧肉。
再也没有——。
一阵剧烈的耳鸣袭来。
他恍惚间看见小时候,父亲教他骑单车的场景。
那温暖的大手曾经那么有力。
而现在却躺在手术台上,任由手术刀剖开他的胸膛。
一想这个念头,让他胃里痉挛。
酸水涌上喉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叔叔,不会有事的——。”
孙建川的安慰飘进了耳朵,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冷泽榕盯着自己沾满血迹的袖口。
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老天给他的惩罚,谁让他做了那么多坏事。
现在轮到自己亲眼看着所有挚爱,一个个离去。
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头抵着瓷砖,任由泪水无声地滚落。
刺眼的红灯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晕开,像一摊刺目的血。
他在心里疯狂地祈祷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
“爸,求求你,一定要活下来——。”
声音不自觉的发着颤。
走廊另一端,林沫的妻子瘫坐在地,怀里静静抱着丈夫染血的外套。
她哭得浑身发抖,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医护人员推着盖着白布的担架经过时,她突然扑上去,死死攥住白布一角,手指关节都泛着青白。
冷泽榕别过脸,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呃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不忍看林沫的妻子,抱着孩子和林沫离别的场面。
时间像皮筋一般拉长,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冷泽榕盯着手术室上方的电子钟。
红色的数字每跳动一下,他的心脏就跟着抽痛一次。
当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时,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口。
医生摘下口罩的瞬间。
他浑身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连呼吸都停滞了。
“手术还算成功——。”
医生疲惫的声音传来。
“但病人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
后面的话,冷泽榕已经听不清了。
他缓缓蹲下身,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瞬间打湿了他的西装裤。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叱咤商场的邻面总裁,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父亲的孩子。
只要还活着,——这就够了。
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囡囡扎着羊角辫的笑脸。
现在他终于能为女儿保住爷爷了。
这个念头让他哭得更凶。
泪水瞬间模糊了屏幕上,女儿那可爱的笑脸。
翌日清晨,城西墓园笼罩在朦胧的薄雾中。
青灰色的石碑上凝结着细密的雾珠,在晨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冷泽榕独自站在人群最前方。
一身裁剪考究的黑色西装,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憔悴。
他凝视着墓碑上,林沫那灿烂的笑脸。
照片里的年轻人眼神明亮,嘴角微扬。
仿佛随时都会开口,喊他一声,“冷总。”
冷冽的晨风拂过墓园,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冷泽榕缓缓转身,面向站在一旁抱着婴儿的林沫妻子。
年轻的女人双眼红肿,怀中的婴儿却睡得香甜,完全不知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
“以后——。”
冷泽榕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
“有任何需要,随时来找我。”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支票,指尖在递出时微微颤抖。
“支票上的数字,足够你们这辈子衣食无忧了,我知道这些也弥补不了孩子失去父亲的遗憾。”
林沫的妻子含泪接过支票,婴儿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支票一角。
“谢谢,冷总——。”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目光却落在丈夫的遗照上。
“他生前,一直很尊敬您——。”
冷泽榕别过脸去。
突然注意到墓碑前放着一个小巧的银铃铛,正是林沫出事前给女儿买的那只。
铃铛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像是父亲对女儿最后的叮咛。
他弯腰拾起铃铛,轻轻放回婴儿的襁褓中。
“这是——他爸爸留给他的。”
冷泽榕的声音几乎哽咽。
“等她长大了,告诉她,她爸爸是个英雄。”
远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崭新的墓碑上。
林沫的笑容在阳光中栩栩如生,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冷泽榕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熟悉的笑脸。
转身走进晨光里,背影挺拔如松,却又孤独得像座行走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