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自动门缓缓开启.
金属滑动刺耳的摩擦声,像一把钝锯。
在冷泽榕的神经上,来回拉扯着。
主治医师摘下沾满血沫的口罩,那张疲惫的脸上刻着无能为力。
“我们尽力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冷泽榕的心脏。
他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在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颅内振动着翅膀。
机械地侧头,无影灯下的林沫苍白的脸庞,泛着诡异的清灰。
那个总是能在他皱眉时,就能领会他意图的年轻人。
此刻,正安静得像个玩累的孩子在熟睡。
白布单下隐约可见的轮廓,残忍地宣告着这个鲜活的生命。
已永远定格在二十五岁。
“子弹贯穿在心室,虽然我们进行了心脏修补——但还是——。”
医生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模糊而遥远。
冷泽榕死死盯着医生蓝大褂的袖口,那暗红的血迹。
那可能是林沫留在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上周例会时,林沫偷偷在会议记录本上画的小太阳。
那个永远阳光灿烂的大男孩,就这样消失在这个寒冷的夜里。
当走廊重归寂静,他颓然跌坐在地。
冰冷的瓷砖,透过西装裤传来刺骨的寒意。
却比不上他心底的万分之一冷。
脑海里浮现出三天前。
林沫举着手机给他看女儿的照片时,那骄傲的神情。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笑得像朵向日葵。
而现在这朵向日葵,却永远失去了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阿榕。”
孙建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冷泽榕呆滞的掏出手机,指尖悬在“林沫家属”的选项上方,手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林沫的妻子还在月子中,是受不得这样的惊吓。
手指本能地往下滑动。
却在看到“林父”两个字时,突然窒息。
要怎么告诉这位父亲,他儿子再也回不了家了。
电话接通后,冷泽榕短短的三言两语,讲明白了林沫的遭遇。
听筒里就传来茶杯坠地的脆响。
那声脆响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冷泽榕的脸上。
半小时后。
走廊尽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林母的哭嚎是撕心裂肺。
一进手术室就扑在儿子身上,花白的发髻送散开,银丝混着泪水黏在儿子冰冷的脸颊上。
冷泽榕看见她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梳理着林沫的头发。
就像是在哄婴儿入睡一般,这个画面让他潸然泪下。
随后,林沫的妻子抱着刚满月的婴儿,跌跌撞撞地冲进走廊时。
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
新生儿粉嫩的小脸,在襁褓中睡得香甜。
嘴角还挂着天真的微笑,与手术台上父亲清灰的面容,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冷泽榕的视线模糊了。
他看见年轻的母亲,踉跄着扑过去。
却在最后一刻,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哭出声。
她怕惊醒怀中的孩子,这个隐忍的动作,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林沫——你给妞妞买的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铃铛。
银色的铃铛上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小字。
“你说等孩子百日时,挂在脚腕上——。”
铃铛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冷泽榕的心上。
他想起上周林沫神秘兮兮地说,“要给女儿准备惊喜。”
这也许是他留给女儿最后的惊喜。
那个总是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却再也没有机会,亲眼看着女儿摇响铃铛了。
孙建川突然按住冷泽榕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照片。
冷泽榕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张染血的照片。
林沫抱着新生女儿的笑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照片上的血迹已干涩,将年轻父亲幸福的笑容,染成暗红色。
他记得拍摄照片那天,林沫特意请了半天假。
回来时,连西装都没换就兴冲冲地跑来办公室。
献宝似的,把手机里的照片一张张翻给他看。
“冷总您看,妞妞会笑了!”
记忆中的林沫眼睛亮的惊人。
手指小心翼翼地划过手机屏幕,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一般。
“她今天抓着我的手指不放,护士说这是认人的表现——。”
而现在,这个总是活力满满的年轻人,却静静地躺在那里。
再也不能见证女儿,第一次叫爸爸,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上学。
冷泽榕的指节用力而泛白。
照片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抚平,这是林沫留给女儿最后的纪念。
他缓步走向坐在轮椅上的林父。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双手捧着那张染血的照片,在老人面前深深弯下腰。
将照片递过去时,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林叔,对不起——。”
他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我没有照顾好林沫。”
林父佝偻的脊背微微颤抖。
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着轮椅的扶手。
青筋暴起得几乎要掐进金属里。
老人没有接过照片。
只是用浑浊的双眼,盯着照片上儿子灿烂的笑容。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呼唤爱子的名字。
突然,林母挣脱开搀扶的人,直冲过来。
她发髻散乱,双眼红肿布满血丝。
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冷泽榕的衣领。
“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她的哭喊撕心裂肺,指甲深深掐进冷泽榕的皮肉。
“他才二十五,才刚当上爸爸,就这样走了——。”
孙建川示意保镖上前,却见冷泽榕轻轻摇头。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林母的拳头,像雨点般落在胸口。
直到老人哭到脱力,才被医护人员搀扶着离开。
走廊拐角处,冷泽榕盯着墙上那个“静”字的标识出神。
蓝色的字体,在白色的背景上格外醒目,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笑着笑着,温热的液体无声地划过下颌。
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溅起了细小的水花。
“原来最痛的悲伤,”他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湿润。
却发现越擦越多,“是哭不出声音的。”
窗外的朝阳已经完全升起。
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去恩照不亮这个角落。
冷泽榕站在光影交界处。
一半脸沐浴在光影中,另一半隐没在阴影里。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是我。”
他的声音平静的可怕。
“启动猎乌计划。”
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悲痛欲绝的林家人,转身朝冷父的手术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