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把刚收到的电报摊在桌上,指尖划过“东北,粮,急”三个字,墨迹被指尖蹭得微微发花。窗外的雪还在下,把四合院的青砖地盖得严严实实,檐角的冰棱又长了几分,像悬着的利剑。
“沈哥,这活儿你接不接?”小王搓着手进来,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厂长说,东北那边有批玉米,是北大荒新下来的,就是得自己去拉,路不好走,还得走黑市。”
沈言盯着电报上的字,没说话。东北。这两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不是没想过东北。从去年开始,院里偷偷换粮的人手里,十有八九的粗粮都打着“东北来的”旗号。三大爷用半块腊肉换过二十斤玉米,说那玉米粒饱满得能看出油光;傻柱托人弄过两斤小米,熬出的粥黄澄澄的,香得能勾人魂魄。他们都说,东北是块宝地,北大荒的黑土地能种出最好的粮食,连风吹过都带着麦香。
可黑市的风险,比乡下拦路抢劫更甚。
城里的黑市偷偷摸摸,大多是邻里街坊私下交易,数额不大,就算被抓,最多是没收东西。东北的黑市却像头潜伏的巨兽,藏在冰天雪地里,交易的都是成车的粮食、整扇的牛羊肉,背后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有胆大的农民,有退伍的老兵,甚至还有偷偷换粮的国营农场职工。一旦出事,就是“投机倒把”的重罪,蹲大牢都是轻的。
“那边……有知青。”小王压低声音,“厂长说,能联系上几个在北大荒插队的知青,他们能帮忙牵线,安全点。”
沈言的指尖顿了顿。知青。这个词让他想起前几年报纸上的照片——一群穿着军装、戴着红绸花的年轻人,笑着登上北上的火车,口号喊得震天响:“向北大荒进军!”
他见过那些知青。去年去哈尔滨出差,在火车站见过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脸上冻得通红,手里却紧紧攥着介绍信,眼神里有疲惫,却也有股不服输的劲。他们大多是城里孩子,被派到东北开垦荒地,住着简陋的土坯房,啃着冻硬的窝头,却硬是在黑土地上种出了粮食。
这些人,大概是东北黑市最可靠的“中间人”。他们熟悉当地的情况,能联系上农场,也懂城里的规矩,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
“路不好走吧?”沈言问。现在是腊月,东北的气温能降到零下三四十度,公路早就被大雪封了,只能走铁路,可火车上查得严,成批的粮食根本带不出来。
“厂长说,有卡车。”小王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是农场淘汰下来的旧卡车,能跑冰雪路,就是慢了点,得走三天三夜。”
沈言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像有杆秤在晃。
风险是真的大。冰雪路容易出事故,黑市交易可能被抓,就算顺利把粮食拉回来,路上也可能被抢——东北的荒原上,饿疯了的流民不比乡下少。
可诱惑也是真的大。北大荒的玉米、高粱、大豆,内蒙古的牛羊肉,都是眼下最紧俏的东西。厂里的工人早就断了荤腥,孩子们更是连粗粮都吃不饱。如果能拉回一车粮食,至少能让院里的人过个踏实年。
更重要的是,东北的底子厚。不像关内,土地贫瘠,连年饥荒,东北有广袤的黑土地,有国营农场,还有内蒙古草原上的牧民。就算在饥荒年月,只要肯找,总能弄出点吃的。那些知青在北大荒种了几年地,手里多少有点“余粮”,不是偷的抢的,是自己省下来的,或是用劳动跟当地农民换的,性质上没那么“黑”。
“我去。”沈言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小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就知道沈哥你敢!厂长说了,成了,给你发三个月的奖金!”
沈言没笑。他不是为了奖金。他只是觉得,与其在城里坐以待毙,看着孩子们饿肚子,不如去东北搏一把。至少,那里有希望,有实实在在的粮食,而不是乡下那些挖光了的草根、剥净了的树皮。
出发前三天,沈言做足了准备。他把空间里的压缩饼干、罐头、急救包都塞进帆布包,又找出件最厚的棉袄,里面缝了层羊皮——是他以前在内蒙古换的,抗冻。他甚至准备了一把老式的猎枪,子弹上了膛,藏在卡车的工具箱里。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却是绝境里的底气。
临走前一晚,他去了趟秦淮茹家。槐花已经睡了,小脸红扑扑的,大概是梦到了好吃的,嘴角还翘着。秦淮茹正在给棒梗补衣服,见他进来,放下针线:“沈同志,要出差?”
“嗯,去东北。”沈言把一小袋红糖和几个白面馒头放在桌上,“我走这几天,这些给孩子们吃。”
秦淮茹的眼圈红了:“东北冷,你多穿点。那边……乱不乱?”她大概也听说了东北黑市的事。
“没事,有熟人接应。”沈言笑了笑,不想让她担心,“等我回来,给你们带东北的冻梨,甜得很。”
棒梗忽然说:“沈叔叔,你要小心。”他的声音还带着童音,却透着股认真,“我听院里的大人们说,东北有狼。”
沈言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叔叔不怕狼。”
从秦淮茹家出来,沈言又去了傻柱那里,把自己屋的钥匙交给他:“帮我照看一下,要是有动静,就去找厂里的保卫科。”傻柱虽然莽撞,却讲义气,是能托付的人。
傻柱接过钥匙,拍着胸脯说:“沈哥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屋里的东西!”
回到屋,沈言检查了一遍行李,把猎枪擦得锃亮。窗外的雪还在下,可他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平静。他想起北大荒的黑土地,想起知青们冻红的脸,想起蒙古草原上的牛羊,忽然觉得,这次冒险,或许值得。
这年月,想活下去,想让身边的人活下去,光靠躲是没用的。有时候,就得咬着牙,往有希望的地方闯。
第二天一早,沈言登上了去东北的卡车。司机是个退伍老兵,脸上有块刀疤,据说在朝鲜战场上待过,熟悉冰雪路。“小子,别怕。”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东北,跟着知青走,他们靠谱。那边的黑土地,能养人,也能救人。”
卡车驶出市区,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沈言回头看了一眼四合院的方向,那里已经被大雪遮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望着前方白茫茫的路。
北大荒,内蒙古,知青,粮食……这些词在他脑海里盘旋。他不知道此行会遇到什么,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带回粮食,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往前走。
因为那里有希望。有能让孩子们吃饱饭的希望,有能让日子好起来的希望,有在这饥荒年月里,最珍贵的东西。
卡车在冰雪路上颠簸着,像一叶扁舟,航行在茫茫雪原上。沈言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心里却无比清醒。他知道,东北之行绝不会轻松,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那片沃土上的粮食,为了院里孩子们的笑脸,也为了在这寒冬里,搏出一点暖意。
雪越下越大,却仿佛洗亮了前路。沈言知道,只要穿过这片风雪,就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象——黑土地上的粮仓,草原上的牛羊,还有那些在北大荒上,用青春和汗水浇灌希望的知青们。
那里,是绝境里的生机,是饥荒中的沃土。值得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