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的苏醒,如同在阴霾密布的地窖中投入了一缕微光,驱散了连日来最沉重的绝望。然而,这缕微光并未能照亮前路,反而让潜伏在四周的危机显得更加清晰迫人。
清粥喂下去小半碗,萧煜便摇头示意再也吃不下了。他靠在垫高的被褥上,闭目凝神,尝试着按照沈薇的嘱咐,以内息法门缓缓引导体内那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内力,温养着千疮百孔的经脉。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龟裂的干涸河床上试图引出一丝细流,每一次气息的流转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但他眉宇间没有丝毫动摇,唯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正承受的巨大压力。
沈薇则在一旁整理着她的药箱和剩余药材,动作麻利而专注。她清点着每一种药材的存量,眉头越皱越紧。萧煜后续的调理需要大量名贵且稀有的药材来固本培元,清除余毒,而他们现在困守地窖,获取资源的渠道极其有限,韩青每次外出采购都冒着巨大的风险。
“韩青。”沈薇头也不抬地唤道。
“属下在。”韩青立刻从阴影中现身。
“我们剩下的‘雪莲生肌散’和‘百年血参片’还能支撑几天?”沈薇问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韩青在心中快速计算了一下,脸色难看地回道:“回姑娘,按目前的用量,最多……只能支撑五日。而且,‘九阳清心散’的主药‘赤阳果’也已经见底了。”
五日。沈薇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株干枯的草药。萧煜的身体就像一个刚刚修补好的、布满裂痕的瓷器,稍有不慎就会再次崩碎。没有这些续命的药材,之前所有的冒险和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知道了。”沈薇没有多言,只是将所需药材的名字又默记了一遍。她在思考,是否有替代的方案,能否用更常见但药性稍逊的药材,通过不同的配伍和炮制手法,达到类似的效果。这是对她医术的又一次严峻考验。
就在这时,负责在外围警戒的一名护卫,通过密道悄无声息地潜了回来,脸上带着凝重与一丝未散的惊悸。
“头儿,沈姑娘,外面风声更紧了!”护卫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集市上多了不少生面孔,有扮作货郎的,有在茶摊蹲守的,眼神都不对劲。刚才有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在挨家挨户地盘查租户,问有没有见过生病的、受伤的外地人,形容的样貌……虽然有所偏差,但很像王爷和姑娘!”
韩青脸色一变:“是府衙的人?还是……”
“不像普通的府衙差役。”护卫摇头,眼神中带着后怕,“那些人动作干练,盘问的话术很有章法,而且……属下隐约感觉到,暗处还有眼睛在盯着他们。像是……影卫的手段!”
影卫!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地窖内短暂的平静。
沈薇猛地抬起头,与刚刚睁开眼的萧煜目光撞在一起。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朝廷的影卫,终于摸到附近了!他们的搜查,远比靖南王府和黑塔残余更加专业、更有耐心,也更具威胁!
“他们查到哪家了?”韩青急问。
“已经查过了街口的几家客栈和民宅,暂时还没查到棺材铺这边。但按照这个速度,最迟明天,肯定会查过来!”护卫语气焦急。
地窖内陷入一片死寂。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几人脸上变幻不定的阴影投射在墙壁上,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不能坐以待毙。”萧煜率先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已不安全。”
沈薇站起身,走到地窖入口处,侧耳倾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市集喧嚣,大脑飞速运转。
“转移风险太大,你现在的身体经不起颠簸。”她冷静地分析,“而且,影卫既然锁定了这片区域,外围必然布有眼线,大规模转移等于自投罗网。”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地窖内有限的空间,最终落在那些药材和萧煜身上。
“我们需要争取时间。”沈薇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韩青,你立刻出去,想办法散布几条混淆视听的谣言。就说城西某个破落道观里藏着身份不明的重伤者,或者说有人在北城外的乱葬岗附近见过形迹可疑的人。真真假假,把水搅浑,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是!”韩青立刻领命。
“另外,”沈薇看向那名报信的护卫,“你去弄些东西回来……”她低声吩咐了几句,需要的东西颇为古怪,包括大量的艾草、硫磺、甚至还有一些家畜的粪便。
护卫虽然疑惑,但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转身再次潜入密道。
萧煜看着沈薇,虽然不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但基于过往的经验,他选择无条件信任她的判断。“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沈薇走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关切与冷酷的奇异风格,“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像个合格的‘病人标本’一样,乖乖躺着,努力运转你那点可怜的内息,尽快恢复哪怕一丝自保的能力。否则,万一需要再次转移,我不保证会不会在半路上把你这个‘累赘’丢下。”
她的话语依旧直接得刺耳,但萧煜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了一声轻微的抽气。
“放心……不会……拖你后腿。”他重新闭上眼睛,更加专注地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息。
沈薇不再看他,开始动手整理地窖内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她将染血的布条、废弃的药渣全部收集起来,准备妥善处理。又将萧煜换下的、带有王府暗纹的里衣彻底拆解、焚毁。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地窖一角,那里堆放着她之前让韩青准备的、用于“以毒攻毒”疗法后剩下的药材残渣,其中不乏气味刺鼻的剧毒之物。她小心地取出一部分,混合上刚才让护卫去寻的艾草、硫磺等物。
她在制作一种能够掩盖活人气息,并散发出类似**腐朽、病疫**乃至**轻微毒障**的复合气味。她要让这处地窖,在影卫的鼻子和感知下,变成一个生人勿近、充满“不祥”的废弃之地,一个下意识的、会被优先排除的搜查盲点。
这是心理战,也是环境伪装战。她在利用人们对疾病、死亡和未知毒物的天然恐惧与排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窖内的空气渐渐被一种混合着艾草烟熏、硫磺刺鼻、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墓穴般的沉闷腐朽气息所充斥。这味道并不好闻,甚至有些呛人,但却有效地掩盖了原本的药味和活人居住的痕迹。
萧煜在运功中也被这气味干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沈薇看了他一眼,递过去一块浸了解毒药液的布巾:“捂住口鼻,忍一下。”
就在这时,密道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敲门声!是棺材铺的前院传来的!
地窖内的几人瞬间绷紧了神经!韩青的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
沈薇深吸一口气,将那混合了毒物残渣的药粉,最后撒了一些在入口处的缝隙周围,然后对韩青使了个眼色。
韩青会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密道入口旁,屏息凝神。
外面的对话声隐约传来:
“官爷,您行行好,我们这棺材铺,做的都是死人生意,晦气得很,哪里会藏什么外人啊……”是老掌柜颤巍巍的声音。
“少废话!奉命搜查!开门!”一个冷硬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门板被推开的声音,以及几个沉重的脚步声踏入前院。
地窖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或银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沈薇站在萧煜床前,背对着入口,看似平静,但袖中的手指已夹住了数根淬了麻药的银针。她的目光落在萧煜脸上,见他虽然依旧闭目,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显然也感知到了外面的危险。
脚步声在前院逡巡,似乎在进行例行的盘问和检查。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忽然,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嫌恶响起:“头儿,这后面什么味儿?又骚又臭又呛人,像是……像是停久了没人收的烂尸……”
“……嗯,是有些古怪。像是瘴气?”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应道,脚步声似乎朝着后院,也就是地窖入口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地窖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薇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她赌的,就是这份“古怪”和“不祥”,能让训练有素的影卫也心生忌惮,不愿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贸然深入一个看似充满“疫病”或“毒障”风险的地方。
脚步声在靠近后院门口的地方停顿了片刻。
终于,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果断:“算了,一个破棺材铺,味道难闻正常。重点排查那些能住人的地方!去下一家!”
脚步声渐渐远去,前院的门也被重新关上。
地窖内,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数息,随后,是韩青和那名护卫几乎同时松了一口大气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沈薇也缓缓松开了紧握的银针,指尖微微发麻。她回头,看向依旧闭目,但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的萧煜。
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脆弱的宁静。影卫的网已经撒下,他们就像被困在网中的鱼,下一次,未必还能如此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