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王之乱的尘埃落定,并未立刻为金陵城带来安宁,反而像是揭开了更深重伤痛的序幕。城西的断壁残垣间,烟火未熄,哀哭不绝;城内各处,因黑水之毒、怪物肆虐以及混乱踩踏而留下的伤患,数量远超官府与零星医馆的救治能力。昔日繁华的江南都会,处处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萧煜以雷霆手段稳定了城内秩序,肃清了靖南王余党,但面对满城伤患,即便是他也感到一阵无力。他麾下的“破甲营”在剿灭怪物与叛军的战斗中亦有大量伤亡,临时设立的几处伤兵营人满为患,条件简陋,哀嚎之声终日不绝。随军的医官手段有限,面对许多复杂外伤与诡异毒素,往往束手无策,死亡率高得惊人。
这一日,萧煜亲临位于原西山大营、如今已改为最大一处伤兵营的所在地巡视。营内气味混杂,血腥、脓臭与草药味交织,令人作呕。伤兵们或躺或坐,眼神麻木,断肢残骸随处可见,缺乏有效的隔离与清洁,使得轻伤转重、重伤濒死者比比皆是。
萧煜行走其间,看着这些曾随自己浴血奋战的儿郎如今在痛苦中挣扎,脸色阴沉如水。他肩胛处那道被黑塔行者所伤、虽经沈薇救治却并未完全愈合的旧创,因连日劳累与心绪激荡,隐隐传来刺痛,但他并未在意。
就在他俯身查看一名腹部重伤、已然昏迷的校尉时,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骤然发黑,体内那股被沈薇强行压制、尚未彻底清除的残余邪毒,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与旧伤处的隐痛骤然合流,轰然爆发!
“王爷!”
身旁的亲卫惊呼声中,萧煜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一口乌黑的淤血猛地喷出,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陷入了深度昏迷!
“王爷!!”
“快!快叫医官!”
伤兵营瞬间大乱!主帅突然昏迷,这消息若传开,刚刚稳定的局势恐再生波澜!
随军医官连滚爬爬地赶来,手忙脚乱地诊脉、施针,却一个个面色惨白,摇头不止。
“王爷……王爷这是旧伤复发,邪毒入心脉!这……这已是弥留之象啊!”
“我等……无能为力了……”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伤兵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第一时间传到了仍在“济世堂”忙碌的沈薇耳中。彼时,她正在指导阿木为一名被怪物利爪划开肚腹、肠管破裂的兵士进行缝合。听到韩青急促的禀报,她正在打结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完成缝合,剪断羊肠线。
“备车,去西山大营。”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没有询问细节,只是脱下染血的外袍,换上另一件干净的素白医者服,拿起她从不离身的药箱,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去出一次寻常的诊。
马车在依旧混乱的街道上疾驰,抵达西山大营时,营内已是一片愁云惨雾,将领们围在萧煜所在的营帐外,面露悲戚与惶恐。
沈薇分开人群,径直走入帐内。刺鼻的血腥味与药味扑面而来,萧煜面无血色地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胸前衣襟还沾染着吐出的乌血。几名军医跪在一旁,束手无策。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直接上前,三指搭上萧煜的腕脉。脉象沉微欲绝,时有时无,一股阴寒的死气盘踞心脉,与旧伤处的郁结气血纠缠在一起,形成了必死之局。
“打盆热水来。所有人,退开三丈,帐内保持通风。”沈薇头也不抬地命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静。
一名将领下意识地想质疑,却被韩青冰冷的目光逼退。热水很快送来。
沈薇打开药箱,取出她特制的手术刀具包,在烛火上细细灼烧消毒。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用剪刀剪开了萧煜胸前的衣衫,露出那道狰狞的、已然崩裂并渗出黑血的旧伤伤口。
在周围军医和将领们惊骇的目光中,她用烈酒清洗伤口,然后拿起一把薄如柳叶、闪着寒光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伤口周围已然发黑坏死的皮肉!
“她……她在干什么?!”
“剖……剖开王爷的身体?!”
惊呼声四起!在这个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是王爷之躯!此举简直是大逆不道!
沈薇对身后的骚动充耳不闻。她的眼神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尺规,手下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她熟练地清除腐肉,分离粘连的组织,寻找着那深嵌入骨骼缝隙间的、一丝顽固的黑色邪毒残留。她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多余,仿佛不是在处理一个尊贵王爷的身体,而是在修复一件精密的器械。
随后,她取出了穿好羊肠线的弯曲缝合针。在无数道震惊、恐惧、甚至带着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她如同最高明的绣娘,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合那被切开的伤口!针脚细密而均匀,将翻卷的皮肉重新对合在一起!
整个营帐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缝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治疗方式惊呆了!剖开身体,还能再缝上?!这……这真的是医术吗?!
缝合完毕,沈薇再次为萧煜施针,金针渡穴,引导他体内残存的微弱内力配合药力,护住心脉,驱散寒毒。她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用水化开,小心地喂入萧煜口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直起身,用干净的白布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呆若木鸡的众人。
“伤口已重新处理,腐肉与邪毒残留已清除。十二个时辰内,若能退烧,便无性命之忧。后续需静养,不可再动武劳神。”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例。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榻上的萧煜原本微弱的气息,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脸上那层死灰色也淡去了几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不知是谁先带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神……神医!女神医!”
“多谢神医救王爷性命!”
惊呼声、叩拜声瞬间充满了营帐!那些原本还对沈薇手段抱有怀疑甚至愤怒的将领和军医,此刻眼中只剩下无比的震撼与敬畏!能将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王爷硬生生拉回来,这等手段,已非凡人,堪称神迹!
沈薇对周围的跪拜并无反应,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营帐外那些依旧在痛苦呻吟的伤兵身上,眉头微蹙。
“韩青。”
“属下在!”
“以此帐为例,立刻在营内划分出清洁区、处置区与隔离区。所有伤患按伤势轻重分区安置。所有用于处置伤口的器具,必须用沸水煮过;所有医者、帮手,接触不同伤患前后,必须用我特制的药水洗手;伤患的衣物、沾染脓血的布帛,必须集中焚烧。”
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下达着一连串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指令。
“另外,将我带来的‘消毒粉’溶于水,喷洒营区各处。重伤、尤其是伤口溃烂者,集中看护,按我方才之法,清创缝合。”
她顿了顿,看向那些依旧跪在地上的军医,“你们,想学的,可以留下来看。记住,在救人之前,先要确保自己不会成为传播死亡的工具。”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营帐,传入了外面无数伤兵与兵士的耳中。
“女神医……”
“她说能救我们……”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第一次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伤兵营中,被悄然点燃。
萧煜被沈薇从死亡边缘拉回的消息,以及她在伤兵营中推行的那套惊世骇俗的“消毒隔离规范”,如同最迅猛的旋风,瞬间传遍了金陵,甚至随着往来信使,飞向了更远的北方。
“女神医”沈薇之名,不再仅限于金陵一城,开始真正意义上,声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