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像是一座扭曲的熔炉…”戚扶媞在殷姒欢看向她的目光中,眉头轻皱:“一边淬炼纯粹的理想,一边也在孵化仇恨与野心…”
戚扶媞的话音落下,空气仿若凝滞,连浮尘都悬停在了光束中。
殷姒欢执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杯中轻晃:“接着说…”
“我好像,知道自己忽略掉什么了!”戚扶媞倾身,日光在她眸中映出片刻的顿悟:“我们一直以为,青牙不过是个以贩卖消息为生的组织。”
“却忽略了,朝堂倾轧、战乱纷争,皆是滋养他们的温床!”
“永宁年间,他们因妄图贩卖北疆布防图被逐出朝堂中枢,或许并非蛰伏,而是换了阵地!”
她指尖轻抚案上,眼眸清亮而沉稳:“烽火连天的南疆,人命轻如草芥,边境守备形同虚设,走私军械、盐铁、药材皆可牟取暴利。”
“局势越是混乱,越是是方便他们牟利!”
“而各方势力倾轧的混乱之地,正是他们安插暗桩、培植眼线的良机。”
一缕浮云遮住日头,小院内光线稍暗。
她的声音在明暗交错间格外清晰:“他们在战乱的滋养下,数十年经营下来…”
“便可织就一张通天彻地的暗网。”殷姒欢放下茶盏,玉器轻碰:“所以他们投靠乌蛮,在南璃兜售毒丸,煽动因戚妄而停摆的战乱…“
戚扶媞颔首:“父亲当年屡破乌蛮,触及的恐怕不止是敌国利益,更断了这些人的生路,这才是他们设法煽动各方势力,务必要置他于死地的缘由!”
她将碎玉举到光下,玉中的絮状纹路仿佛在流动:“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躲在幕后制造混乱,而后从中牟利!”
秋风穿庭而过,卷着几片梧桐叶落在窗台。
“可这仍无法解释,他们与外祖母之间的联系…”
殷姒欢凝视着晃动的树影,忽然道:“我记得…当年戚妄每次出征前,总要去一个地方!”
“何处?”
“边境的流民营。”
“本宫依稀记得,他说那是战火中生长出的,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亦是他最想摧毁的地方!”
戚扶媞轻轻收拢五指,碎玉的棱角硌在掌心。
“殿下…”她倏然起身:“我想去边境!”
殷姒欢双眸轻垂,像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前线凶险,若你...”
戚扶媞只是坚毅地点了点头:“我不怕!”
空气凝滞了半晌后,殷姒欢只是释然地朝她一笑:“若你心意已决,那交战地中,也正好缺个监军。”
窗外忽然风起,满庭梧桐沙沙作响,似有万千私语。
秋意渐浓,安南城外的枫林染尽赤红。
短短两月间,这座南璃最繁华的城镇,在无声处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清洗。
亥时三刻,赵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斋月轩的书房外:“主子,城西米铺的暗桩昨夜已拔除。”
他压低声音:“算上今晨在码头抓获的私盐贩子,共计五十三人。”
“得益于主子早年提出的户籍改革,我们按着户部的底册,重点核验了各城门口的身份牌与市籍、税籍记录。”
“先后揪出七人,皆是身份、住址与营生对不上号。”
“城东那家布庄的伙计,身份牌显示是本地人,税籍上却查出他常年从乌蛮私贩染料。”
“另有几人,在核查其亲属连带担保时露了马脚。“
戚扶媞执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些许:“比预想的要多。”
她放下狼毫,“都交代了什么?”
“多是些小喽啰。”赵三摇头:“只承认兜售消息赚碎银,对青牙核心一无所知。”
窗外夜色渐沉,屋内烛火映着戚扶媞的侧脸:“乌蛮那边呢?”
“我们按照您说的法子,在暗桩撤离前,散播了不少杜撰的假消息。”
“自我们撤走暗桩,乌蛮内部已乱作一团。”
赵三眼底掠过精光:“赤丹格日朗亲自出面,竭力稳住局势。”
“看来我们,拖不了多少时间了…”戚扶媞轻叩窗棂:“边境可有异动?”
“有些蹊跷…”赵三皱眉:“近来皆是小股部队袭扰,不似大举进攻之势。”
正说着,沐四快步入院,递上一封密报:“主子,诏狱传来消息,林季川一直喊着要见您。”
戚扶媞展开密报,目光停留片刻:“他说了什么?”
沐四摇头:“什么也没说,只吵着要见您。”
斋月轩内一时寂静,唯有晚风翻动书页的轻响。
“备车。”戚扶媞忽然起身:“去诏狱。”
”是!“
诏狱,林季川蜷在草席上,昔日威风凛然的御史大人,如今形销骨立。听见脚步声,他艰难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你来了。”他嘶哑笑道
戚扶媞在牢门外驻足:“林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林季川猛地咳嗽起来:“老夫岂敢指教戚大小姐。只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想同您…做一笔交易。”
戚扶媞眸光一凛。
“我告诉你,戚妄身故的真相…”林季川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助我,脱离苦海。”
“如何?”
眼见戚扶媞不为所动,他再次加大筹码。
“你我本是同路人…我亦非真心投靠青牙…”
“只是被捏了把柄…”
他挣扎着坐起,枯瘦的手指抓住栏杆:“走投无路了…”
“怎么会呢?”戚扶媞稍稍歪头:“你不是还有死路一条吗?”
“我父亲的死…”她笑着凑近了半寸:“你也有份吧?”
“我没有!”林季川瞳孔紧缩,突然暴起将手伸过铁杆:“他是自尽的!他为全忠义,自尽的!”
戚扶媞稍退半步:“是吗?”
“我不信!”
林季川眼中,带着完全未曾预料到的惊愕,他的喉结动了动,最终低着头呢喃道:“她叫白玛央吉,与你父亲一同长大!除了你父亲,没人知道她的汉名!”
话未说完,他突然瞪大双眼,喉间发出咯咯声响。
等狱卒冲进来时,人已气绝。
“中毒。”戚扶媞冲进去检查后沉声道:“舌下藏了毒囊。”
“安南城的老鼠还挺多...”她低头喃道。
当夜,边关急报至:乌蛮主力突现聆风湖对岸。
殷承钺立于望江垒上,望着对岸连绵营火。
“传令各营。”他缓缓拔出佩刀:“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