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载枯荣转瞬而过,如今的南璃,还有谁人不知这位智可安邦的戚家神童。
十岁那年,她以「案首」之名连破县、府、院三试,势不可挡。
三年后的乡试考场又再传捷报,一举摘得「解元」头筹。
就在两月前,会试「会元」也顺理成章地再落囊中,连战连捷。
民间盛传,这戚家孤女笔下如有神助,许是天上的文曲星落了凡胎。
而今万众瞩目,只待来年殿试,若她能再一举折桂,便是南璃开科以来首位「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今日的绥南王府内,处处侵染着喜色,绛红绸缎随风轻曳在廊柱之间,而戚扶媞也终是迎来了她的笄礼。
此刻的她正临镜而立,抬臂轻抚发间玉簪。
镜中的少女眉目舒展,连呼吸都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八载寒暑的苦练,让她从一个孱弱单薄的失怙孤女,长成了如今能独自抵御霜雪的模样。
唯一叫人惋惜的是,零零一在这六年里逐渐的耗尽电量陷入沉睡,她的全图视野挂就这么没了。
那年消失在南璃的鬼面人至今了无音信,而戚妄身故的真相也依旧迷雾重重。
可她依旧不疾不徐,在人生的主线任务稳步推进的前提下,支线任务暂缓也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绥南王府提前一月便为开始为她筹备这场及笄宴。
殷姒欢亲自督造每个细节:择吉日,备吉物,选吉服。
连宾客答礼、茶点的摆放位置,都由她亲自盯着,务求每个细节的尽善尽美。
及笄正日,王府正厅焕然一新。
中央设「笄席」,两侧「客席」依辈分官职错落排开,连烛台的高度都经过精心丈量。
待笄宴开始,殷姒欢亲手为她三加笄饰。
以示今日过后,戚扶媞便是可婚嫁、可治家、可立业的成人了。
“礼仪既备,爰字长昇,愿尔不受樊笼所困,志昭高远、星汉可征。曰「长昇」”
此刻全场肃穆,席间掠过几道细微的抽气声。
在男子冠礼才赐字的传统下,寻常勋贵女子倒是少有定亲前便取字的。
这番安排倒像在静湖投下石子,转瞬便在众人心中漾开揣测的涟漪。
倒不知是这将门孤女否早有婚约在身,亦或是绥南王在释放某些信号?
如今这般,也不知这长昇先生还算不算得上,待字闺中。
不论如何,绥南王亲自授字,想她将来当是不愁婚嫁的。
“戚长昇,谢过殿下!”戚扶媞清亮的嗓音打破了这场寂静。
在场众人虽心思各异,却也无人敢说些什么不中听的。
宴会伊始,一派祥和。
谈笑间,殷姒欢也毫不掩饰对戚扶媞的爱重,称其「巾帼智士」,愿她既得岁岁安乐长生,亦能辅佐山河长盛。
戚扶媞落落大方的得体应对,唯余身侧的殷承钺老神在在地杵在一旁,像个看戏的:
“戚长昇…听着温厚良善。”他说着摇了摇头:“不大适合你。”
戚扶媞笑意盈盈地举起酒杯,并未侧身看他:“我们已经熟到可互称表字了?”
“哦,不对!”她话音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个春芽稚蕊,没有表字。”
殷承钺倒是不似儿时那般情绪上脸,他举杯朝对坐的萧弘书微微颔首一敬,轻泯了口才慢悠悠道:
“如你这般,直呼其名不是更显粗鲁无礼?”
他说着附身凑近,在戚扶媞耳畔小声说道:“不若还是叫我给你起的小名罢。”
他顿了顿,气息轻吐:“黒戚戚。”
语罢,又挑眉一笑,带着几分得逞似的得意,抬手为她斟满酒盏:“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戚扶媞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夸我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可拜上将军!”
她双手抱拳,朝他虚虚一礼,眼底笑意狡黠:“你说是吧,黑墩儿?”
殷承钺于五年前参军,如今常驻乌南山脉。
南璃边疆地势高峻,且日照凶猛,这数年曝晒磨砺,可不就将他晒得乌漆嘛黑。
“将士不以皮相论英雄!”他轻嗤一声,浅浅地白了她一眼,又抬手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凉菜。
“黑墩儿说得是!”戚扶媞从善如流地点头:“是煤炭成精,也是铁马将军!失敬,失敬!”
两人你来我往,反唇相讥,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从远处看,倒显亲昵。
就在此时,礼部司侍郎徐方舟起身,朝戚扶媞执一平辈礼,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截断二人的热闹。
“长昇先生,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戚扶媞将那句:「那便不必讲」给咽了回去。
只是姿态从容地起身还礼:“徐公请讲。”
“我听闻,长昇先生曾于军粮记账一事上,为世子殿下献策,此事在民间传为美谈。世子殿下秉节持重,先生心思玲珑,二者刚柔相济,甚是相称。”
他说着捋了捋胡须,话锋忽转:“只是这古时妲己献计于纣王,亦足智多谋;褒姒一笑戏诸侯,亦可退千军。”
“这女子之谋,有时如醇酒,美则美矣,却易令人沉溺其中,不辨方向。还望长昇先生谨守礼节,莫失正道才是。”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岑煜瞪着双大眼,像是看虫狗般地盯着徐方舟。
连一向雅量高致的萧弘书都双口微张,似是有些幻听地愣了半晌。
而殷承钺撇了撇嘴,目光如炬地看着徐方舟,又侧身朝戚扶媞点评道:“你只是心黑,这人还脏。”
要说这徐方舟自七年前煽动清河书院学子霸学以来,常做人出头鸟般到处乱窜。
他一直站在阻挠女子入仕从政的最前线。
且手段时神时鬼,有时像有高人指点,有时又似小人作祟,难以捉摸。
戚扶媞轻轻放下酒杯,缓缓开口:“听徐公此言,长昇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徐公。”
“您将长昇比作祸水,又将世子比作纣王周幽,可是认为,世子殿下先前击退乌蛮、稳固边防之功,是耽溺酒色,祸乱国政之举?”
不等徐方舟回应,她面上适时掠过一丝讶异,语气转沉:“将浴血前线的将士,与亡国之君的昏聩行进相提并论,是徐公自己的意思,还是?”
殷承钺听罢及其配合地将酒杯猛地拍在桌上,目光如刃地直逼徐方舟:“徐大人,何意?”
戚扶媞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若徐方舟只为在她的笄宴上让她难堪,大有千万种方法,何必连殷承钺一并拖下水?
可他故作姿态、起身发难,倒更像是想搅浑局势,转移众人的注意。
就是不知,他背后的人,想趁机做些什么?
戚扶媞微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外挂消失的地五六百天,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