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风沙带着粗粝的灼热,卷过连绵的戈壁。六大门派联军的队伍如同一条疲惫的巨蟒,在通往光明顶的荒凉道路上缓慢蠕动。旌旗被风扯得笔直,尘土粘附在每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上,干裂的嘴唇抿着,喉咙里仿佛能冒出烟来。除了领队的各派耆宿尚能维持几分体面,普通弟子早已是步履沉重,眼神麻木,只靠着“除魔卫道”的信念和师门严令在支撑。
就在这片肃杀沉闷的背景中,两股画风截然不同的“生力军”,却如同两股清泉(或者说泥石流),带着酒足饭饱的慵懒气息和浓郁的饭菜香气,施施然地追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武当派那位看起来温润如玉、实则深谙摸鱼之道的宋青书。他青衫依旧,纤尘不染,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仿佛只是去旁边山头“勘察敌情”刚回来。他身边跟着的云飞扬,这位剑眉星目、气质洒脱的武当俊彦,此刻更是步履轻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干了坏事后心照不宣的笑意。他身后,卓一航、练霓裳、独孤凤等武当精英弟子,虽然稍显内敛,但个个精神饱满,面色红润,与周围风沙仆仆、面色憔悴的同门形成了鲜明对比。
另一拨,则是峨眉派以丁敏君为首的娘子军。丁敏君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月白劲装,下巴微抬,带着几分惯有的矜持与傲气,只是眉宇间那点长途跋涉的疲惫,早已被天池居美食抚平,反而透着一种餍足的光泽。她身后,贝锦仪、孙秀青、石秀云、叶秀珠这“峨眉四秀”,以及一众年轻女弟子,虽努力维持着名门正派弟子的端庄,但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显然刚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和身上若有若无的烤羊肉、奶茶香气,早已暴露了一切。
两拨人马几乎同时抵达联军临时休整的营地边缘。
“宋师兄!云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一个武当弟子眼尖,看到宋青书等人,立刻迎了上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他闻到了肉香!
宋青书笑容温和,声音清朗,瞬间吸引了附近不少目光:“有劳师弟挂念。我与云师弟等人前去探查前方地形,并顺道……嗯,为众位辛苦奔波的师兄弟、师姐妹们,稍作采买补给。”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将“摸鱼赴宴”美化成“探查兼补给”。
与此同时,丁敏君也走到了峨眉派休息的区域。灭绝师太正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上调息,眉头微蹙,显然对弟子们“擅自离队”这么久颇为不满。
“师父。”丁敏君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脆,脸上却毫无惧色。
灭绝师太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电,扫过丁敏君和她身后那群气色明显好过旁人的弟子,尤其是在贝锦仪、孙秀青等人身上那掩饰不住的油渍和香气处停留了一瞬。她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一股混合着孜然、焦糖和奶香的复杂气味钻入鼻腔。
她眉头皱得更深,语气带着严厉:“敏君,你们去了何处?身为峨眉大弟子,不知约束同门,反而带头脱离大队,如此之久!成何体统?岂不让其他同道笑话我峨眉散漫无纪?”
周围其他门派,尤其是少林、昆仑、崆峒、华山等派的弟子,早已投来或好奇、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少林领头的几位老僧更是捻着佛珠,低眉垂目,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念经还是腹诽。
面对师父的责问和众人的注视,丁敏君却不慌不忙。她早已在回来的路上打好了腹稿,此刻更是将宋青书那套说辞活学活用,脸上甚至还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委屈”:
“师父容禀!弟子并非有意脱离大队!实是……实是武当派的宋青书宋师弟与云飞扬云师弟,言说前方地形复杂,恐有魔教埋伏,特邀弟子带几位师妹一同前去勘察。勘察途中,偶遇琼华商会西域分号的商队。宋师弟心系同门,言道诸位师兄弟姐妹连日赶路,餐风露宿,甚是辛苦。商会管事感念我正派弟子除魔卫道之艰辛,又素闻峨眉女侠英名,遂……遂热情相邀,略备薄酒素菜,以解我等饥渴劳顿。”
她语速平缓,逻辑清晰,将“公款吃喝”包装成了“商队仰慕正派侠义,主动犒劳”,还顺手把锅甩给了武当派和琼华商会,顺便给峨眉脸上贴了金。
灭绝师太:“……??” 热情相邀?薄酒素菜?她看着丁敏君那明显圆润了一小圈的下巴,以及贝锦仪等人嘴角可能还没擦干净的油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薄酒素菜”的规格,听起来似乎不太对劲。
丁敏君不给师父细想的机会,立刻图穷匕见,侧身对着身后的师妹们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我为同门谋福利”的慷慨激昂:“师妹们!还不快将商会诸位掌柜感念我正派艰辛、特意相赠的‘心意’拿出来,分予师门长辈和众位师姐妹?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斩妖除魔!”
“是!大师姐!” 贝锦仪、孙秀青等人如蒙大赦,立刻手脚麻利地从各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甚至宽大的袖袍中,变戏法般取出一个个用油纸或食盒精心包裹的东西!
刹那间,浓郁的香气如同炸开的炸弹,瞬间席卷了整个休整营地!
金黄酥脆、还滋滋冒着油花的炭烤羊腿! 色泽红亮、散发着诱人酱香的秘制酱牛肉! 洁白晶莹、点缀着葡萄干和坚果的西域手抓饭团! 码放整齐、香气扑鼻的孜然羊肉串! 还有一盒盒造型精致、散发着桂花香气的水晶桂花糕! 以及用特制皮囊装着的、散发着冰凉气息的冰镇西域葡萄汁! 甚至还有几大壶用保温器具装着、奶香浓郁的西域奶茶!
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整个六大门派联军,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还在啃着干硬面饼、就着浑浊凉水的弟子们,眼睛都直了!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那浓郁霸道的肉香、甜香、奶香,如同无数只小手,疯狂地挠着他们的胃和灵魂。
灭绝师太看着眼前这如同小型美食博览会般的景象,饶是她定力深厚,也一时有些失语。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那混合着肉香、香料与冰镇果汁甜香的复杂气味,对于一个啃了好几天干粮的人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她强行压下喉头的蠕动,板着脸,努力维持着威严:“胡闹!行军途中,岂可如此……如此……”
她“如此”了半天,看着弟子们那疲惫又渴望的眼神,再看看那堆香气扑鼻的食物,那句“奢侈靡费、有失体统”终究没能说出口。最终,她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拂尘,语气复杂地叹道:“罢了罢了!既然是商会一片心意,又恰是充饥之物……敏君,分下去吧。让众弟子……都垫补垫补。若有多余……嗯,可酌情匀些给其他门派的同道,以示我峨眉……嗯,顾全大局。” 她终究还是要点脸面的,知道吃独食不好看。
丁敏君心中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多余?想都别想! 这些可都是张师弟真金白银买的,峨眉自己人都不一定够分呢!但她脸上却露出恭敬顺从的笑容:“师父慈悲!弟子遵命!” 转身立刻对师妹们使了个眼色:优先峨眉!速度分!别给外人留机会!
另一边,武当派的画风更加豪放。
宋青书早已指挥着云飞扬、卓一航等人,将更大份量的美食直接搬到了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等几位师叔面前。
“二师叔!四师叔!六师叔!七师叔!辛苦了!快尝尝这天池居的西域风味!” 宋青书笑容灿烂,亲自捧上一只烤得焦香四溢、比脸盆还大的炭烤羊腿,递给了脾气最火爆、也最不拘小节的七侠莫声谷。
莫声谷本就是个豪爽汉子,连日赶路啃干粮早把他憋坏了。此刻看到这诱人的羊腿,哪里还忍得住?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哈哈大笑着,也不顾什么形象,一把接过那沉甸甸、油汪汪的羊腿,张开大嘴,照着最肥美的地方就是狠狠一口撕下!
“唔!好!香!够劲道!” 他腮帮子鼓动,含糊不清地大声赞道,油汁顺着他下巴的胡茬往下淌,他也毫不在意。另一只手顺势抄起旁边一囊冰镇葡萄汁,拔掉塞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哈——!痛快!这冰镇葡萄汁,比玉液琼浆还解渴!青书小子,干得漂亮!”
俞莲舟、张松溪等人看着老七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俞莲舟素来稳重,本想训斥两句注意形象,但鼻端萦绕的肉香和手中被塞入的、温热的、松软喷香的囊饼夹酱牛肉,让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矜持地咬了一口,那酱香浓郁、肉质酥烂的口感瞬间征服了他。他微微颔首,没说话,但咀嚼的速度明显加快。
张松溪心思细腻,看着周围其他门派弟子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低声对宋青书道:“青书,如此……是否太过招摇了?恐惹其他门派非议。”
宋青书笑容不变,同样压低声音:“四师叔放心,非议?他们那是羡慕!再说了,琼华商会感念正道艰辛,主动犒劳,我们武当弟子光明正大地接受,有何不可?木师叔不是说了嘛,便宜行事!弟子这可是在提升我方士气!” 他说着,还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几个小巧精致的油纸包,悄咪咪地塞到张松溪手里,挤了挤眼,“这是特制的五香驼峰肉干和奶皮子酥,给您和几位师叔留着路上慢慢品。木师叔那份,我回头亲自送去。”
张松溪捏着那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感受着里面传来的诱人香气,再看看老七莫声谷抱着羊腿大啃的豪迈,以及周围弟子们分到食物后那瞬间精神焕发的样子,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罢了,士气……确实很重要。
然而,营地另一侧的气氛,就远没有武当、峨眉这般“和谐美(油)好(腻)”了。
少林的僧众们围坐一圈,默默啃着自带的、干硬如石的杂粮馒头,就着瓦罐里浑浊的凉水。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肉香,如同最恶毒的诱惑,冲击着他们的戒律清规。几个年轻的小沙弥看着远处武当弟子大口吃肉、畅饮果汁的样子,眼睛都看直了,喉结上下滚动,肚子咕咕直叫。领头的老僧见状,低喝一声:“阿弥陀佛!色即是空,香亦是空!魔障!皆是魔障!静心!持诵《楞严经》!” 一时间,一片压抑的诵经声响起,试图驱散那无孔不入的肉香,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带着几分力不从心和……怨念?
昆仑派掌门何太冲和他夫人班淑娴坐在一起。何太冲看着武当那边莫声谷抱着羊腿啃得满嘴流油的豪放姿态,又闻着那随风飘来的烤肉香气,再看看自己手里干巴巴的馕饼,只觉得口中唾液疯狂分泌,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他冷哼一声,酸溜溜地低声道:“哼!武当张真人清誉,就教出这等不知节制、行军途中还贪图口腹之欲的弟子?成何体统!有辱斯文!” 班淑娴倒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啃着饼,但眼神也时不时瞟向峨眉女弟子手里那些精致的桂花糕,喉头微动。
崆峒五老围坐在一起,看着武当弟子分发冰镇葡萄汁,那皮囊外凝结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看得他们口干舌燥。老大关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低声骂道:“娘的!这天杀的琼华商会,怎地只巴结武当和峨眉?当我们崆峒派是泥捏的不成?” 老三唐文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道:“大哥,要不……咱们也派弟子去问问,看他们能不能……匀点汤水?” 关能瞪了他一眼:“问?问个屁!没看灭绝那老尼姑都只给自己弟子分,连口汤都没给外人留吗?丢不起那人!”
华山派的人相对安静。掌门岳肃自认是个君子,虽然心里也馋得慌,但面上还能保持风度,只是吩咐弟子把干粮分得再细点,水省着喝。但弟子们看着隔壁的饕餮盛宴,一个个也是腹诽不已,士气更加低落。
整个六大门派联军营地,被一道无形的、由食物香气构成的鸿沟,清晰地分割开来。一边是酒足饭饱、士气回升(甚至有点撑)的武当、峨眉弟子,一边是饥肠辘辘、满腹怨气、只能啃干粮喝凉水的其他四派门人。
丁敏君指挥着师妹们“精准投喂”,确保每一份美食都落入峨眉弟子手中,对旁边少林、昆仑弟子那渴望的眼神视若无睹。她心中冷笑:除魔卫道?连肚子都填不饱,拿什么除魔?武当派有张无忌那个土财主外援,我们峨眉有我这个精打细算的大师姐!想分一杯羹?门都没有!
宋青书则悠然地踱到副掌门木道人身边,恭敬地奉上一个特制的食盒,低声道:“师叔,这是天池居秘制的‘八珍养气羹’和‘雪莲酥’,最是滋补元气,温养经脉。您老一路操劳,需得保重身体。光明顶上,还需您主持大局呢。” 木道人接过那温热的食盒,揭开一丝缝隙,一股混合着药材清香与食物醇厚的气息飘出。他深深看了一眼宋青书这滑不留手的小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句:“你这小子……罢了,下不为例。” 便捧着食盒,走到一旁安静享用去了。至于“下不为例”?听听就好。
黄沙依旧,烈日灼灼。休整的时间很快过去,联军再次开拔,向着那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也仿佛笼罩着越来越浓重血色与阴谋的光明顶进发。只是这一次,队伍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武当、峨眉弟子精神抖擞,步履轻快,肚子里有货,心中底气似乎也足了几分。而其他四大派的弟子,则更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脚步愈发沉重,眼神中除了对魔教的敌意,更多了几分对“盟友”的怨怼和对前途的迷茫。
宋青书和丁敏君走在各自队伍的前列,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矜持傲气,但眼底深处,都藏着一丝“摸鱼成功”后的得意与狡黠。云飞扬则与卓一航、练霓裳等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张无忌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汇入人群,他看着这因一顿饭而变得泾渭分明的“联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风暴将至的压抑,与美食残留的余香,在这支貌合神离的“正义之师”中,奇异地交织、发酵。而这一切,都被远处山巅之上,一双隐藏在斗篷下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