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冰冷石壁仿佛能将时间的流逝都凝滞。自那次关于药剂的警告性谈话后,埃德里克和斯内普之间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平静。
实践课照旧,强度分毫未减,斯内普的毒舌也一如既往,但那种针锋相对的探究感似乎悄然消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氛围。斯内普依旧警惕,但这份警惕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心思深沉得不像一年级生的斯莱特林。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将所有的异常都简单归咎于。
埃德里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他乐得维持现状,继续扮演着沉默、专注、偶尔在魔法上展现出惊人领悟力的学生。他将所有外露的情绪封冻得更加彻底,如同一块被打磨得越来越光滑、坚硬,且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的黑冰。
然而,他心底那份对斯内普本身的好奇,却并未熄灭,反而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下悄然滋长。他像研究一幅残缺的古代魔文,试图从有限的、看似无关的碎片中,拼凑出完整的含义。
这天原本安排在下午的魔药实践课被取消。埃德里克收到通知时,正从图书馆出来。他看了看时间,决定先去温室归还一本关于魔法藤蔓植物的书籍——这是他为应付斯普劳特教授的作业而借阅的,虽然他本人并不喜欢那些吵吵闹闹、需要精心呵护的植物,但他更不能接受无知。
霍格沃茨的走廊总是充满了各种气味:旧羊皮纸、灰尘、食物香气,以及不同教室飘出的独特味道。当埃德里克抱着书,拐过一个通往温室方向的僻静走廊时,一股极其熟悉、但又绝不该在此处闻到的,极其微弱地飘过他的感知。
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混合气味:一丝极淡的、被某种强力清洁咒语竭力掩盖却仍顽固残留着底调的魔药苦味,一种冷冽的、如同多年未见的阳光曝晒过的陈年书籍与地窖深处湿冷石壁混合的气息,以及……一抹几乎被完全覆盖掉的、极其细微,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奶甜味。
(斯内普?)埃德里克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几乎是本能地,他的大脑封闭术自行运转到极致,将所有外泄的情绪和思绪瞬间锁死,感知力却如同张开的蛛网,提升到巅峰状态。他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又放松,融入环境。
他悄然向后滑步,灵巧地隐入一幅描绘着中世纪巫师议会场景的巨大挂毯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屏住呼吸,将自己化为墙壁的一部分。目光则如同经过打磨的冰片,锐利而冷静地扫视着走廊前方光线略显昏暗的尽头。
只见在走廊尽头,靠近一扇很少被学生使用、通常供教授们前往禁林或温室区域的侧门处,一个高大的、穿着厚重黑色旅行斗篷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那身影的步伐比平时显得略显匆忙,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急切。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毋庸置疑。
但让埃德里克瞳孔微缩的是——斯内普并非独自一人。在他怀里,用一个厚实的、带有兜帽的墨绿色绒布襁褓严实实包裹着一个小包裹。斯内普的一只手臂以一种与他周身阴郁气质极不相符的、却又异常熟练的姿态,稳稳地托着那个包裹,另一只手则快速地在斗篷内侧摸索着什么,似乎是在确认魔杖的位置。
即使包裹得如此严实,即使斯内普的动作尽可能迅速低调,埃德里克那过于敏锐的感知(再次感谢——或者诅咒——那该死的天赋)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那襁褓的尺寸、斯内普托抱的姿势,以及那绝不可能完全被掩盖的、属于婴儿的微弱气息和那一丝奶味……
(他把孩子带出来了?!)埃德里克心中巨震。(离开地窖?他要带他去哪里?)
这太冒险了!霍格沃茨城堡里到处都是肖像画、幽灵和学生!虽然这条走廊相对僻静,但万一遇到什么人……
斯内普显然也深知这一点。他走到侧门前,极其警惕地左右扫视了一圈——埃德里克将自己缩在阴影里,气息收敛得如同石头——确认无人后,才迅速推开侧门,闪身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埃德里克没有立刻跟上去。那太愚蠢了。他只是站在原地,心脏因这意外的发现而微微加速跳动。
(他要去哪里?温室?禁林?不可能带着婴儿去那些地方……那就是……离开学校?)
一个更惊人的猜测浮现出来。斯内普穿着旅行斗篷,行色匆匆,还带着那个需要绝对保密的孩子……他要去校外?去见谁?或者……去解决什么只有校外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寻找更专业的治疗?或者……与某个知情人会面?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但毫无疑问,斯内普正在进行一次极度危险的冒险。为了那个孩子,他几乎是在赌上一切。
埃德里克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目光落在斯内普消失的那扇侧门上,眼神复杂。
(他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一直以来,斯内普在他心中的形象,是阴沉的、强大的、刻薄的、充满控制欲的。但此刻,那个小心翼翼抱着婴儿、冒着巨大风险匆忙离开的高大背影,却莫名地勾勒出另一种形象:一个被逼到角落、为了保护某样东西而不惜铤而走险的……守护者。
这种反差让埃德里克感到一种奇异的震动。他发现自己对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好奇,不再仅仅局限于“他害怕什么”、“他有什么秘密”,而是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个孩子,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埃德里克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去温室还书的兴致,转身,抱着那本关于魔法藤蔓的书,沿着原路返回。
他知道,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大的秘密。斯内普的软肋,比他预估的还要柔软,而斯内普为此所承担的风险和表现出的决绝,也远超他的预期。
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兴奋,反而让他更加……谨慎。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守护者,比一个单纯的阴沉教授,要危险得多,也……难以预测得多。)
他需要重新评估自己的观察策略。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不再是激起怒火那么简单,而是可能引发毁灭性的反击。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本能的、对于复杂人性与动机的探究欲,也被这个意外发现彻底点燃,在他冰冷的心湖下涌动起暗流。
(西弗勒斯·斯内普……剥开那层层阴郁、刻薄与强大的外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埃德里克·布莱克伍德抱着他那本与眼前谜题毫无关联的魔法植物书,安静地走在返回地窖的、越来越暗的走廊上,蓝灰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冰冷、执拗,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的光芒。地窖隐藏的秘密,似乎远比他最初踏入时所想象的,还要幽深、复杂,且充满了出人意料的……人性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