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已滑向下一个学生的坩埚,但转身刹那,眼角余光扫过埃德里克挺直的背脊和那锅完美的药水,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警惕中掺了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认可”,最终化为一声轻哼。‘……倒是个耐打磨的料子。’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用意志压下。
周围的学生直到此刻才仿佛被解除了石化咒,终于敢大口呼吸,压抑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漫起。几个坐在前排的学生偷偷瞄向埃德里克那锅堪称完美的治疗疖子药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那纯度和色泽,连许多高年级学生都未必能轻易达到。
下课铃声众望所归的响起,瞬间冲散了部分地窖里的低气压,可这份轻松并未笼罩埃德里克。
当其他学生如同受惊的康沃尔郡小精灵般匆匆收拾东西,争先恐后地逃离这间低气压的地窖时,那个黑色的身影总会如同精准定位的幽灵,在他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时,无声无息地再次阻断他的去路。
“布莱克伍德先生,留下。”
埃德里克——早已习惯了课后被单独留下的他,对这句指令没有丝毫意外。他闭了闭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胸腔里,一口混杂着草药涩味和无奈的气息被认命般地深深吸入,再缓缓吐出。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议,只是依言将那本厚重的《魔药之秘》轻轻放回桌面,书脊与木质台面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转过身,斯内普果然就站在讲台旁,魔杖尖如同无声的判决,已指向那片他再熟悉不过的、被阴影与陈旧药材柜环绕的操作区,显然早已想好了要“探讨”的内容。
“关于你上次那份…尚能入眼的肿胀药水,”斯内普的语调拖得很慢,每个词都像在舌尖掂量过毒性,刻意拉长的节奏更添压迫感,“有几个关于非洲树蛇皮逆向剥离与月光曝露时间精确关联的…细节,需要‘探讨’。”
埃德里克沉默地走过去,脚步落在冰冷的石地上,轻得像猫,尽量不打破地窖里的沉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些尚未完全离开、正扒着门框张望的同学投来的目光——有避开斯内普视线的同情,有庆幸自己不用留下的放松,或许,在少数几个敏锐的斯莱特林眼中,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仿佛在围观一场与猛兽共舞的危险表演。
他刚在操作台前站定,还没来得及整理桌上的工具,斯内普便如同早已计算好时机般,精准地拿起了旁边架子上的那瓶瞌睡豆汁液。教授苍白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瓶壁上缓缓划了一道线,冰冷的目光如同锁链,从指尖移到他身上,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打断了他准备回应肿胀药水问题的思路。
“我注意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地窖里药材轻微霉变声的一部分,与之前谈论肿胀药水的语调截然不同,“你在处理瞌睡豆汁液时,挤压角度比标准手法偏移了约3.5度。”话音刚落,瓶子就被递到他面前,指令清晰而不容置疑,“留下来。用不同的角度重复二十次,记录每一次汁液的魔力活性变化。”
随着最后一个学生轻轻带上地窖的门,地窖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坩埚底部未完全熄灭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以及角落里还在保温的药液在容器中咕嘟冒泡的、单调而绵长的节奏。
窗外的天光本就昏暗,此刻正渐渐被暮色取代,阴影顺着石墙慢慢爬升,将两人的身影在地面上拉长、扭曲,更显压抑。苦艾的尖锐、流液草的甜腻与月长石粉的冷冽气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仅属于他们两人的操作区。
斯内普像一座笼罩下来的黑色山脉,沉默地矗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偶尔踱步时,黑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如同枯叶摩擦般的沙沙声。埃德里克的后颈能清晰感觉到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它并非一直灼热,却总在关键时刻,像探针一样刺入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中。
“解释。”斯内普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刺破寂静,“在月相亏缺期间,月光照射对蛇皮魔力传导性的具体影响。”
埃德里克握着银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让体内那新获得的天赋悄然流转,魔力的脉络在感知中清晰浮现。
“月光中的魔力粒子在亏缺期呈现螺旋衰减,”他开口,声音在地窖中显得异常清晰,“会导致蛇皮内部的魔力通道产生定向扭曲,若曝露时间超过临界点,甚至会引发不可逆的魔力滞涩。”
他回答时,没有看斯内普,目光专注地落在眼前的银筛上,仿佛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那细微的材质纹理与魔力流光之中。
斯内普没有评价,只是沉默。那沉默比任何质疑都更具压力。
在重复瞌睡豆挤压实验时,埃德里克刻意放慢了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的移动。笔尖小心地勾勒出每一个字母,工整得如同刻印。这看似极度专注的“记录”,是他唯一被允许的、短暂的喘息。每一次笔尖的停顿,都在悄悄恢复着因极限魔力操控而飞速消耗的精神力。
做到第十五次挤压时,一滴汗珠毫无预兆地从他额角沁出,沿着太阳穴滑落。埃德里克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它的轨迹,手腕极其微小的一个偏转,让那滴汗珠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石台边缘,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未曾污染分毫药材。
几乎同时,斯内普动了。
黑袍带起微弱的气流,让近处蜡烛的火苗猛地摇曳了一下。他倏然靠近,冰冷的气息瞬间迫近。
“你的第十二次记录,”那声音近在耳畔,低沉而充满压迫感,“魔力活性读数比第十一次下降了0.3个标准单位。解释这种波动。”
埃德里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立刻睁眼,只是让那独特的魔力感知在体内更深入地回旋,追溯着刚才每一次挤压的细微触感。
“第十二颗豆子,”他睁开眼,迎上斯内普近在咫尺的审视目光,语气平稳无波,“胚芽部分有约占体积百分之三的细微损伤,教授。导致汁液释放时,产生了约0.5秒的魔力渗出延迟。”
地窖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坩埚底部的火焰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斯内普幽深的黑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他既未肯定,也未否定这个解释。他只是缓缓直起身,再次退回到那片浓郁的阴影里,继续他无声的、全方位的观察。
埃德里克垂下眼帘,借着调整银筛角度的动作,悄悄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直的手指。指关节传来细微的酸胀感,那是精力过度消耗的证明,但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近乎灼热的兴奋感也在他的血管下暗自奔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魔力的控制在这种极限压迫下,正变得愈发精细、驯服。每一次成功的应对,每一次在斯内普刁钻问题下的完美解答,都让那新获得的天赋更深地融入他的本能。
他不知道,这一切的“针对”,都源于那本他觉得普通的麻瓜书——在斯内普看来,用麻瓜理论“污染”巫师学生,比乱用黑魔法更危险。
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指尖的微颤也无法完全掩饰,但精神深处,天赋被快速汲取、魔力飞速进步的实感,却像最醇厚的福灵剂,带来一种令人战栗的兴奋。这奇异的混合感受支撑着他,让他能够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压下,依旧保持着近乎冷酷的清醒。
在这个被药水蒸汽、古老羊皮纸尘埃与无声博弈填满的幽闭地窖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而缓慢地流动着,每一秒都在极致地考验着他的神经韧性、魔力控制的精度与大脑运转的速度。然而,与体内那汹涌的力量感相比,这些外在的压力,似乎都成了可以忍受的、短暂的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