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午后沉浸在一片慵懒的静谧之中,厚重的积雪将庭院包裹得严实实,连呼啸的北风都仿佛被这纯白吸去了声响,只余下偶尔积雪压断枯枝的细微“咔嚓”声。埃德里克刚从图书馆的暖热和羊皮纸气味中脱身,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古老典籍,冰冷的金属书角硌在他的手臂上。他踩着走廊里被家养小精灵擦得锃亮、却依旧沁着寒意的石板地,转向一条通往地窖的僻静回廊。
就在拐角,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几乎迎面撞上一袭移动的墨色。
是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像是刚从城堡外归来,带着一身未散的冷意。黑袍的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许未完全拍掉的雪粒,正在温暖的室内空气中缓缓融成深色的水渍。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了多种稀有魔药材的苦涩气息,此刻也被室外带来的清冽风雪味冲淡了些许。他的脸色依旧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但奇异的是,眉宇间那股常年刻印着的、刀锋般锐利的阴郁和紧绷,似乎被短暂的离校时光略微抚平了棱角,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斯内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埃德里克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随即移开。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在评估是否要绕开,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埃德里克立刻停下脚步,微微颔首,怀中的书册让他无法做出更大幅度的礼节:“下午好,斯内普教授。”他的声音平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斯内普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掠过埃德里克抱着的那些明显是高阶魔药及炼金术相关的典籍,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辨明的微光。然后,他动作略显僵硬地、仿佛经过了极其短暂的内心权衡,从黑袍内侧的口袋里——一个贴近心口的位置——取出了一个用素色牛皮纸仔细包裹、系着朴素麻绳的小包裹。
“你母亲托我带给你的。”他的声音平淡冷硬,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语速比平时稍快,似乎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她坚持说……是些‘家里做的、能补充精力’的东西。”他将包裹递过来,手指修长苍白,避开与埃德里克有任何接触。
埃德里克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接过。包裹入手微沉,带着斯内普身上那股淡淡的、冰冷的风雪与魔药混合的气息。他敏锐的视线注意到包裹靠近底部的一角,牛皮纸的颜色微微加深、略显濡湿,似乎曾被不小心溅上过几滴深色的液体(像是咖啡或某种浓魔药),但很快被用力擦拭过,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痕迹。
(他回过蜘蛛尾巷了。见到了我母亲?还帮忙带了东西?)
“谢谢您,教授。”埃德里克低声道谢,将包裹小心地夹在臂弯的书本之间。
斯内普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算是回应。他看起来立刻就要转身离开,那双黑色的眼眸却下意识地飘向了走廊高窗外纷飞旋转的雪花,目光似乎有瞬间的放空。
短暂的、只有风雪敲窗声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语速更快,仿佛这些话是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另外……那个……”他似乎极其不习惯谈论这个话题,下颌线微微绷紧,“……他……很喜欢那个会发出微弱星光、还能根据心情变形的炼金猫头鹰玩具。”
埃德里克的心轻轻一跳,抱着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他指的是小斯内普?他主动提起了?)
“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大约十分钟。”斯内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平淡得像是在汇报某种魔药的反应时间,但埃德里克却诡异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深深掩藏的……如释重负?仿佛这十分钟的安宁对他而言珍贵无比。“……还算……有点用处。”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极其吝啬的、近乎否定的评价,但背后的含义却截然相反。
然后,斯内普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聚焦在埃德里克身上,眼神变得异常清晰和郑重。
“我给他起了名字。”斯内普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仿佛经过漫长而慎重的权衡,“凯尔,Kael Snape。”
(Kael……珍贵的火焰,强大的力量……)埃德里克立刻领会了这个名字背后的重量与期望。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可能外露的情绪,蓝灰色的眼眸迎上斯内普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凯尔……很棒的名字,教授。”他顿了顿,用一种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顺着对方话题探讨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递出了试探的下一步:“而且,直接叫名字就好,总是‘那个孩子’或者‘他’,听起来有点奇怪,不是吗?”他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但内心却绷紧了。
斯内普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更紧,仿佛有一瞬间的挣扎。走廊里只剩下窗外风雪呜咽的声音。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沉默后,他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确实。”他的声音干涩,仿佛承认这一点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没必要那么复杂。”他默许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密集地敲打着窗玻璃。
然后,斯内普像是终于完成了某项极其艰难而耗神的重任,微微侧身,准备离开。但在与埃德里克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极其快速、几乎含混不清地、伴随着一股清冷的雪松与魔药的气息,低声补充了一句:
“……确实是的……埃德里克(Eridanus)。”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离开,黑袍下摆翻滚,带起一阵冰冷的风雪气息,迅速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尽头,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埃德里克在寒冷中产生的幻觉。
埃德里克独自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母亲给的微沉的包裹、厚重的书籍,指尖却因为方才那个名字和最后那句低语而微微发烫。
埃德里克(Eridanus)——他的正式教名,如同夜空中蜿蜒的漫长河流,冷静、遥远,却带着一种被正式认可的意味。斯内普选择了它,而非任何昵称,这符合他一贯的严谨和保持距离的习惯。但允许直呼其名,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突破。
埃德里克缓缓地、深深地吸入了一口走廊里冰冷的、混合着远去风雪和残留魔药气息的空气,感觉胸腔里某种沉甸甸的、冰封了许久的东西,似乎正悄然松动、化开,流淌出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的暖意。他低头看了看臂弯里的包裹和书籍,转身,继续走向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步伐似乎比来时更加沉稳坚定。
他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高墙,虽然依旧巍峨,但墙上,已然被凿开了一扇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门。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来自蜘蛛尾巷、沾染着些许咖啡渍的小包裹,又想起那个名为“卡特”的孩子,和斯内普最后那句几乎消散在风里的低语。
(埃德里克……)
他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被对方以那种方式叫出的感觉,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弧度。
这个圣诞节后的雪天,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