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屋的发现带来的短暂振奋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埃德里克的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那个隐秘的练习场固然珍贵,但地窖里那个更大的秘密——连同其守护者日渐深刻的疲惫——依然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思绪深处。斯内普将婴儿藏在办公室,无异于把秘密放在邓布利多洞察一切的目光下,被发现的风险是与日俱增的。
埃德里克明白,斯内普自己更是心知肚明,这仅仅是权宜之计,绝非长久之道。
一次格外耗费心神的大脑封闭术实践课结束后,精神上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四肢百骸。
埃德里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告退。他刻意在原地多停留了几秒,仿佛是在平复剧烈消耗后的喘息。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办公室里间的角落——那里被施了精巧的忽略咒和静音咒等等,但他过于敏锐的感知力,依旧能捕捉到那片空间里一丝极不协调的、属于婴孩的柔和生命气息。他指尖无意识捻着黑袍布料,喉结轻滚了一下,才用带着学术探讨意味、却因精神力透支而略显沙哑的语调开口:
“教授,”他声音平稳,却刻意放慢了语速,“我最近翻阅《霍格沃茨:一段校史》,关于城堡魔法契约的部分,有个细节让我困惑。”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家养小精灵似乎能在城堡内无视反幻影移形咒的限制,自由穿梭……这是否源于它们与城堡本身签订的那份古老契约?”
斯内普正准备转身去拿桌上那杯大概率是强效提神魔药的“咖啡”,动作猛地一滞。 他缓缓地、几乎是一格一格地转过头,黑袍因这克制的动作只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镜片后的黑色眼睛锐利地眯起,如同锁定猎物的蛇。“家养小精灵的魔法本质与巫师迥异,”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讽刺,但尾音里却微妙地缺少了往日常见的、对“浪费时间研究这个”的直接斥责,“它们更像是城堡延伸出去的‘触手’,契约赋予了它们这种……便利。”
埃德里克面色沉静,坦然迎上那道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我只是好奇这种‘权限’的边界究竟在哪里。例如……它们能够携带无生命的物品自由移动,那么,如果是……不具备魔法能力的生命体呢?”他刻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了极其细微的重音,同时食指指尖无声地叩击了一下身旁的书桌边缘。
随即,他又像是意识到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主动为其设下限制,“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上的推演。家养小精灵的魔力负荷能力有限,单次携带活物已是负担,频繁使用更是难以想象。”
他主动点出“缺陷”,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的只是在为一个不成熟的理论构想而苦恼。
然而,斯内普的目光却骤然变得深不见底。“不具备魔法能力的生命体”、“频繁使用”——这两个词组像两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动了他内心最深处、日夜煎熬的隐忧。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黑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你究竟想暗示什么,布莱克伍德?”
埃德里克抬起眼,蓝灰色的眼眸里是一片近乎纯粹的、探讨学术问题时的专注与坦然:“我只是在思考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教授。假设……有两只小精灵协同作业呢?”他刻意在这里停顿,目光平静地迎接着斯内普骤然收缩的瞳孔,然后才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例如,一只长期驻守在某个……绝对安全的固定地点,负责照料……需要特殊看护的对象;而另一只则留在城堡,仅在‘绝对必要’的时刻,负责短暂地携带‘监护人’进行往返。这样,或许能分散单次魔力负荷,让‘监护’行为变得更……灵活且隐蔽?”
他再次主动戳破幻想的泡泡,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我否定,“当然,这仅仅是纸上谈兵。魔法波动难以完全掩盖,小精灵的忠诚与协作也并非绝对可靠……这些,都是无法忽视的现实阻碍。”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壁炉火焰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反而衬得这寂静更加沉重。
斯内普死死地盯着他,面部线条僵硬如石雕。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的情绪已不再是纯粹的警惕与排斥——埃德里克的话语像是一道微弱却精准的光,照进了他被“必须寸步不离”这一执念所困住的思维死角。(两只小精灵……安全点……短暂往返……) 这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焦灼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巨大的冲击过后,他指腹无意识反复摩挲魔杖光滑的木质表面,大脑已然不受控制地挑剔、分析这个方案的漏洞——但这挑剔本身,已不再是全然的否定,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风险评估。
“异想天开。”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奇异地少了几分斩钉截铁,反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吟。“家养小精灵的个体魔力差异显着,协同施法需要极高的默契,绝非任意两只就能胜任。更何况,即便单次空间移动的波动可以压缩到极致,频繁叠加的痕迹,在有心人眼中,无异于在雪地上留下连续的脚印。”
他的反驳句句切中要害,但语气更像是在与埃德里克共同审视、推敲这个大胆的设想。埃德里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态度松动,立刻顺从地垂下视线:“您指出的问题非常关键,是我考虑不周。看来这个构想确实过于理想化了。”
斯内普又凝视了他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直抵思维深处。最终,他只是极其不耐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空气中令人不适的思辨气氛:“把你那过度活跃的、用在旁门左道上的精力,收敛到你的大脑封闭术上,布莱克伍德。现在,出去。”
“是,教授。”
埃德里克转身,动作流畅地拉开办公室的门,闪身出去,再轻轻将门带合,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门扉彻底隔绝了内外空间的瞬间,他似乎能透过厚重的木板,感受到门内那片几乎凝滞的空气,以及斯内普那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的呼吸声——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陷入深度权衡与激烈思想斗争时特有的节奏。
而门内,西弗勒斯·斯内普依旧僵立在原地。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晦暗不明地落在那被层层魔法巧妙隐藏起来的摇篮方向。
(两只小精灵……安全点……魔法波动……频繁往返的风险……)
埃德里克的话语如同幽灵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那些被刻意强调的“阻碍”与“缺陷”,此刻反而像黑暗中闪烁的路标,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敢深入探索的方向。他知道这个方案漏洞百出,充满了不确定性与巨大的风险,但内心深处,一个被长久压抑的声音却在悄然低语:或许……这些看似坚固的阻碍,并非完全无法逾越。
这念头本身,就像在密不透风的绝望之墙上,凿开了一道微光渗入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