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里克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卷起了自己整洁的校袍袖子:“首先,得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地把这些奶渍擦干净。您家里有干净的温水,和足够柔软的布吗?”
斯内普听到“柔软”二字,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下——他确实不清楚,对这脆弱的小东西而言,“柔软”到底是哪种触感标准,但刚才翻找时,已经特意挑了储物架上自己能摸到的、触感最温和的一块布,绝非随意拿取。 随即,他魔杖有些烦躁地一挥,一个黄铜盆和清澈的清水凭空出现,又一个快速的加热咒让水面升腾起袅袅白雾。接着,一块崭新的、在他看来已足够温和,实际质地粗粝的厚毛巾,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埃德里克面前。
埃德里克看着那块绝对会刮脸的毛巾,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是打算给这孩子顺便做一次全身去角质吗?’ 他强忍着吐槽的欲望,无奈地接过毛巾,在温水中浸透,然后用力拧得半干,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开始为那个仍在抽噎的小婴儿擦拭脸颊和脖颈上的污渍。他的动作流畅而熟练,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耐心与细致。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不同于魔法粗暴干预的、温和的物理接触,那震耳欲聋的哭声渐渐减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委屈巴巴的细小抽噎。
看着埃德里克那近乎专业级别的熟练动作,斯内普僵硬地杵在一旁,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不自在的气息。
这种感觉太诡异,太超出他的理解范畴了!他的学生,正在他的家里,给他的(某种意义上是的)孩子擦脸?!而且那眼神……那小子看着婴儿的眼神里那种专注和……‘放光’?(斯内普觉得那绝对是某种不怀好意的兴趣!)让他觉得极其不适,仿佛自己或者自己的所有物被什么奇怪的东西觊觎了一样!
‘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布莱克伍德家难道还开托儿所吗?!’斯内普内心惊疑不定,目光死死盯着埃德里克的每一个动作。
擦干净脸,埃德里克看着孩子身上那件也沾了奶渍的小袍子,自然而然地问道:“顺便给他换件干净的衣服吧?这件也脏了。教授,干净的衣物在哪里?”
斯内普魔杖一挥,一个抽屉打开,里面是几件叠放整齐但款式各异显然来自不同购买渠道的新婴儿袍。
埃德里克拿起一件,准备给孩子换上。然而,当他解开襁褓,露出里面光溜溜、肉乎乎的小婴儿时,一个更惊悚的问题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旁边浑身散发着“离我远点”但又被现实钉在原地的魔药大师,试探性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
“等等教授……您……给这孩子……洗过澡吗?”
斯内普的身体瞬间僵硬。他嘴唇抿成一条极细极白的线,眼神飘向别处,拒绝回答这个明显触及他知识盲区且极度有损他威严的问题。
‘……’埃德里克看着他那副样子,瞬间明白了。(好吧。看来是没有了!梅林的胡子啊!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把这个看起来无比脆弱的小生命,磕磕绊绊地养活到今天的?!全靠魔法硬生生吊着一口气吗?!还是说……系统出品的“副产品”,天生就自带顽强的生存韧性?!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今天不是来送东西的,是来给霍格沃茨的魔药大师进行紧急育儿培训的。“盆里的水还温着,正好。需要再兑一点热水,保持温度……对,就是这样……动作要轻,托住他的头和脖子……”
于是,斯内普家里出现了更加诡异的一幕:埃德里克·布莱克伍德,一个斯莱特林的一年级生,熟练地给那个哭累了开始好奇打量周围、甚至偶尔发出细小咕噜声的小婴儿洗了个澡,而西弗勒斯·斯内普,令人闻风丧胆的魔药大师,则像个极其别扭、浑身不自在的学徒一样,被指挥着递毛巾、调水温、拿爽身粉——埃德里克从那个大包袱里拿出来的,全程黑着脸,嘴唇抿得死紧,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步骤。
整个过程,斯内普都觉得极其不适,尤其是埃德里克如此自然地抚过婴儿柔软的皮肤、指尖轻柔穿梭于细软发丝间时,他总觉得有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虽然被占便宜的对象好像是那个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甚至开始昏昏欲睡的小怪物。
这种失控感和依赖感让他烦躁不已。
终于,一个干干净净、浑身散发着奶香和爽身粉味道、小脸红扑扑、甚至满足地打了个小哈欠的婴儿被重新包裹好,放回了摇篮。埃德里克将那些换下来的脏衣服和自己带来的大包袱整理好放在角落,里面露出了柔软的新衣物、奶瓶、玩具等琳琅满目的物品。
准备离开时,埃德里克看着虽然依旧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但眉宇间那股因极度无助和烦躁而生的戾气似乎消散了少许(至少,耳边那持续不断的魔音贯耳终于停止了)的斯内普,用一种非常真诚的(至少从他的表情和语气判断,无可挑剔)、纯粹是出于实用主义考虑的语气建议道:“教授,照顾这么小的婴儿,确实是一件非常精细、耗费心力的工作。或许……您可以考虑向一些有丰富育儿经验的朋友或者邻居请教一下?或者,”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更实际的方案,“雇佣一位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家养小精灵?应该能为您分担不少琐事,省心很多。”
斯内普紧绷着脸,下颚线依旧僵硬,硬邦邦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绝道:“不劳费心。” 然而,他的内心却在无声地咆哮:‘找了!那个卢修斯“慷慨”提供的蠢货!除了在我试图靠近时会不受控制地发抖、用脑袋疯狂撞击墙壁以示“忏悔”之外,它唯一的、称得上“经验”的行为,就是差点把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安抚奶嘴当成垃圾给处理掉!’
埃德里克不再多言,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那坚硬的、拒绝进一步交流的外壳再次合拢,于是礼貌地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这片依旧弥漫着诡异气氛的“战场”。
门再次“咔哒”一声关上,将内外重新隔绝。
斯内普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央,寂静突然变得如此沉重。
他目光先是落在角落里那个鼓鼓囊囊的、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援助”包袱上,又移到摇篮里那个终于安静下来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啃着自己小拳头、显得无比无辜的小东西身上。
最后,视线扫过办公桌那堆翻得皱巴巴的育儿书,《婴幼儿魔法照料指南》《零魔法育儿手记》《巫师宝宝喂养大全》堆了半桌,内容冲突的地方太多,他忙到连标记重点的时间都没有,很多方法根本不管用!斯内普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埃德里克那熟练得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他是怎么做到的?
……
斯内普收束思维,对方怎么做到的其实无所谓,主要是他要怎么做到。现在,他手下有一个热情(或者说,恐惧)满分、实践经验负分的家养小精灵。而他本人,则在面对这个脆弱、麻烦、需求不断的小生命时,显得如此笨拙、无知,甚至……危险。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并且开始严重怀疑:光靠他自己,和那个同样不靠谱的家养小精灵,这两个在育儿领域堪称“灾难”的组合,真的能把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又无比坚韧地折腾着他的小东西,平安无事地、顺利地抚养长大吗?
这个前所未有的、关乎一条弱小生命能否存续的沉重疑问,如同最冰冷的魔药,缓缓注入他的心脏,带来一种比同时面对一百个炸了坩埚的巨怪还要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压力。在他熟悉的、由魔药、魔法和阴谋构成的黑暗世界里无往不利的西弗勒斯·斯内普,第一次对自身在某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内的能力,产生了深刻而真实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