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卦的阴影笼罩下,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再也无法前行的山坳。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脚。三叔背起沉重的行囊,阿才叔搀扶着我,张楠默默跟在最后,手中也多了一根探路的木棍。
越往深处走,周遭的环境越发显得诡异。树木扭曲盘虬,枝丫像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废弃的梯田荒草丛生,残破的石头房屋如同被遗弃的墓碑,零星散布在山坡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潮湿的气息,万籁俱寂,连鸟鸣虫嘶都听不到,只有我们几人踩在落叶和碎石上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便是风门村,或者说,封门村。
按照三叔掌握的粗略地图和罗盘指引,我们朝着村中据说摆放着太师椅的那片区域缓慢行进。沿途经过的屋舍,大多门窗洞开,像一张张黑洞洞的嘴,内部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透露着死寂。
就在我们穿过一片相对密集的废弃院落时,走在前面的阿才叔突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指着旁边一栋还算完整的土坯房。
“三哥,你看那家……门口好像……挂着白?”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栋土坯房的破旧木门上,竟然歪歪斜斜地贴着一张褪色的白纸,门楣上还残留着几缕断裂的、早已枯败的麻丝。在这全是灰败色调的荒村里,这一点残存的丧葬痕迹,显得格外扎眼和不祥。
“奇怪,”三叔眉头紧锁,罗盘上的指针微微颤动,“这村子废弃多年,怎么还会有如此‘新鲜’的丧事痕迹?而且这气息……”
他话音未落,那土坯房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指甲在反复刮挠木板。
“喵嗷——!”
一声凄厉尖锐、完全不似正常猫叫的嘶鸣,猛地从房内传出!那声音充满了怨毒和死气,听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那扇贴着白纸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缓缓从里面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干枯、布满褶皱和暗沉老年斑的手,先伸了出来,死死扒住了门框。那指甲又长又黑,弯曲如同鸟爪。
然后,一张脸,从门缝后慢慢探出。
那张脸,属于一个极其苍老的老太太,皮肤褶皱得如同风干的橘皮,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瞳孔。而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她的嘴角,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向两边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脸颊两侧,竟然对称地长出了几根长长的、黑白相间的猫须!整张脸的轮廓,也隐隐呈现出一种猫脸的形态!
猫脸老太太!
民间传说中,老人死后被猫跳过尸体,极易引发“诈尸”,化为半人半猫的怪物,凶戾异常!
这老太太显然已经不是活人!她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死气与动物般的野性怨念,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锁定离她最近的——我!
“小心!”三叔厉喝一声,瞬间挡在我身前,手中已扣住了一张黄符。
但那猫脸老太太的速度快得惊人!她四肢着地,如同真正的野猫般猛地一窜,带起一股腥风,直接绕过了三叔,枯瘦如柴、指甲锋利的手爪,直直朝着我的面门抓来!那爪风凌厉,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我身体虚弱,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利爪在眼前急速放大,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猛地从侧面冲来,毫不犹豫地撞开了我!
是张楠!
“噗嗤!”
利爪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张楠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那猫脸老太太锋利的指甲,已然深深抓入了她的右肩胛骨位置,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裳。
她替我挡下了这一击!
猫脸老太太一击得手,发出“嗬嗬”的、如同猫叫混合着老人痰音的怪笑,拔出利爪,带出一溜血珠,转身就想再次扑向因为撞击而踉跄倒地的我。
“孽障!敢尔!”
三叔怒目圆睁,手中黄符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金光射向猫脸老太太!同时,他脚踏罡步,口诵 “驱尸破邪咒”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百万,搜捉邪精,敢有违逆,押送酆都!急急如律令!”
金光击中猫脸老太太后背,她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身上冒起一股黑烟,动作顿时一滞。
阿才叔也反应过来,抓起一把混合了朱砂的糯米,奋力撒向老太太!
“滋滋!”糯米沾身,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抽搐,发出痛苦的嚎叫。
趁着这个机会,张楠不顾肩头血流如注,强忍着剧痛,扑到我身边,用未受伤的左臂紧紧护住我,将我往后拖,远离那疯狂的怪物。
她的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冷汗浸湿了鬓角,但看向我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温和或复杂,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本能的焦急和担忧。
“蕴钰!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她的声音因忍痛而颤抖,却急切地在我身上扫视。
我看着她肩上那狰狞的伤口,看着她因为保护我而流露出的真实情感,脑海中一片混乱。那碗汤的怀疑,测字的不信任,在此刻她飞身挡在我身前、鲜血染红的景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她……她真的是爱我的?不是为了某种目的伪装?
猫脸老太太被三叔和阿才叔联手逼退,发出不甘的咆哮,怨毒地瞪了我们一眼,尤其是深深看了张楠和我一眼,随即四肢并用,速度快得诡异,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废弃村舍的阴影深处,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弥漫的血腥味。
危机暂时解除。
三叔和阿才叔立刻围了过来。
“张姑娘!你怎么样?”三叔迅速查看张楠的伤口,脸色凝重,“伤口很深,而且带着尸毒!必须立刻处理!”
阿才叔慌忙从行囊里翻找解毒化瘀的丹药和纱布。
张楠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那眼神,像极了美玲曾经保护我时的样子。
我的心,被这眼神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茫然、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悸动,交织在一起。
“为……为什么?”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声音干涩地问。
张楠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扭曲,她看着我的眼睛,轻声地,却无比清晰地说:
“不知道……就是……不能看你受伤……”
这句话,没有任何算计,没有任何伪装,纯粹得如同本能。
我看着她的眼睛,在那片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瞳孔深处,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灵魂,在对我无声地呼唤。
难道……
一个荒谬却让我心跳几乎停止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