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腐毒林,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眼前是广袤无垠的沼泽水域,水色呈现出诡异的乳白与墨绿交织的色泽,平静得近乎死寂。水面上蒸腾起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这雾气不同于腐毒林的瘴气,它并不刺鼻,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闻之令人心神恍惚。视线在这里受到极大限制,即便是李青剑全力运转神识,也只能勉强穿透二十余丈的雾霭,再远便是一片模糊扭曲。
这便是迷魂荡。
“迷魂雾有致幻之效,吸入过多,会逐渐迷失神智,产生种种幻觉。”苏慕星沉声提醒,她指尖星辉流转,加强了笼罩众人的“清星诀”效果,“需时刻保持灵台清明,紧守心神。尤其注意,雾中幻象可能不仅仅是视觉欺骗,甚至能直接影响情绪,诱发心魔。”
她手中的星痕引路盘在此地光芒略显黯淡,盘面上代表安全路径的星点轨迹变得断断续续,显然此地混乱的灵力和致幻雾气对这件法器也产生了干扰。
“按记载,通过迷魂荡需贴水面低空飞掠,避开几个已知的大型幻阵节点和空间紊乱区。”苏慕星仔细辨认着星盘,“前方三里处,应有一片露出水面的‘石笋林’,可作为第一个歇脚和辨认方向的参照点。但这段路……星盘显示灵力异常活跃,可能有未知变故。”
李青剑点头,他也能感受到前方雾气中蕴含着比周围更加紊乱和隐晦的灵力波动。他将玄水罩调整为更适合水汽环境的“分水模式”,淡蓝色的光罩将四人笼罩,略微排开周围的雾气和下方微澜的水面。
“我开路,苏道友居中策应,石勇护住小二,跟紧。”李青剑再次确认队形,“记住,无论看到、听到什么,没有我的明确指令,不得擅自行动或攻击。”
四人各自收敛心神,李青剑率先御起剑光,离水面仅有三尺,如一道青色游鱼般射入浓雾之中。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一进入迷魂荡核心区域,那甜香雾气便无孔不入地试图渗透玄水罩的防护。虽然大部分被阻隔,但仍有一丝丝极淡的气息渗入,配合着眼前无穷无尽的灰白迷雾和脚下死寂的水面,一种莫名的孤寂、茫然之感悄然滋生。
起初数十里还算平静,除了神识被严重压制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恍惚感,并未遇到实质危险。但很快,异状开始显现。
飞掠中,李青剑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右侧雾气中有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清冷孤高,宛如雪中红莲——是叶红绫?
他心头微震,但立刻警醒,剑心通明,识海内青冥剑意发出一声清鸣,将那丝幻觉带来的悸动斩灭。侧头看去,那里只有翻滚的雾气。
几乎同时,他听到身后的石勇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他心神动摇的景象。而陈小二更是呼吸急促,眼神有些发散。
“紧守心神!都是幻象!”李青剑低喝一声,声音中蕴含着一丝清冽的剑意,如同冷水浇头,让石勇和陈小二浑身一震,眼神恢复清明,额头上却已渗出冷汗。
苏慕星手中的星芒短剑散发出更明亮的清辉,辅助稳定众人心神。“迷魂雾开始起作用了,越往深处,幻象会越真实,甚至会引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执念。”
果然,随着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光怪陆离地变幻起来。雾气时而凝聚成张牙舞爪的妖兽扑来,时而又化作熟悉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呐喊,时而脚下的水面浮现出累累白骨或瑰丽的宝藏幻影……各种声音也开始在耳边萦绕:凄厉的惨叫、亲切的呼唤、诱惑的低语、威严的斥责……
这些幻象并非单纯的虚假影像,它们仿佛能直接撩拨心弦,勾动七情六欲。石勇的脸色数次变幻,似乎看到了执法堂铁刑长老失望的眼神,又或是某个早已陨落的至交好友浴血的身影。陈小二则不时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杂役处被人欺凌、朝不保夕的岁月。
李青剑自己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看到了青剑峰被付之一炬,看到了宗主失望的叹息,甚至看到了自己修为尽废、苍老垂死的模样……每一幕都直指内心潜在的恐惧与遗憾。但他的剑心早已在无数次生死搏杀和古碑寂灭意境的磨砺下坚如磐石,这些幻象虽能引动波澜,却无法撼动根本。他始终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努力分辨着真实与虚幻,尤其是前方苏慕星提到的“灵力异常活跃”区域。
就在他们逐渐接近那片“石笋林”参照点时,异变陡生!
前方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滚起来,颜色由灰白转为淡淡的粉红,甜香之味大盛!同时,一阵悠扬缥缈、却又带着无尽哀怨与诱惑的歌声,穿透雾气,直接传入众人脑海!
这歌声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在心神中响起!清星诀的光辉瞬间剧烈波动,苏慕星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这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幻音攻击超出了她秘术的防护极限!
石勇和陈小二更是身躯剧震,眼神瞬间变得迷茫而狂热,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竟要脱离队伍,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醒来!”李青剑暴喝如雷,剑域雏形不顾消耗猛然扩张,将三人笼罩其中!锋锐无匹的剑意强行切割着侵入心神的幻音,同时他双手齐出,两道蕴含寂灭剑意的指风精准点中石勇和陈小二的后心大穴,暂时封住了他们的部分感知。
两人浑身一颤,眼中迷茫稍退,但依旧有些浑噩。
苏慕星强忍着神魂刺痛,急声道:“是‘惑心妖音’!此地定有‘幻音妖蚌’群,或是有人布置了大型幻音法阵!必须尽快通过或找出源头破除,否则我们撑不了多久!”
李青剑神识全力扫向前方粉色雾气深处。只见在那片露出水面的、如同利剑般林立的灰黑色石笋之间,隐约可见数只磨盘大小、蚌壳上生着艳丽妖异花纹的巨大妖蚌正一张一合,那惑人心神的妖音正是从中发出!而在妖蚌群后方,一片石笋的阴影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人为布置的阵旗痕迹,但已被破坏大半。
“是天然妖物与残余法阵结合产生的异变!”李青剑瞬间判断。看来,之前经过这里的血煞宗或阴鸠散人队伍,触动了此地原有的幻音法阵,又惊动了妖蚌群,二者结合,产生了远超寻常的威力。
不能硬闯!妖音直接攻击神魂,剑域也难以完全隔绝,且持续消耗巨大。
李青剑目光一凝,落在了手中那截来自血煞宗的断刃上。他心念电转,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
“苏道友,全力助我稳定他们二人心神三息!”李青剑沉声道,同时将那截断刃以灵力包裹,猛地朝着妖蚌群侧后方、一处看起来雾气格外浓郁、似乎有空间扭曲的区域掷去!在掷出的瞬间,他屈指一弹,一缕极其细微、却蕴含着精纯血煞之气的剑气(模拟自断刃残留气息)附着其上!
断刃划破粉色雾气,带着那缕血煞气息,没入那片扭曲区域。
下一刻!
“吼——!”
一声饱含愤怒与暴戾的恐怖嘶吼,猛地从那片区域传出!这吼声充满蛮荒兽性,瞬间将部分妖音都压了下去!只见那片扭曲的雾气轰然炸开,一头体长超过五丈、通体覆盖着漆黑鳞甲、头生独角的狰狞鳄形妖兽猛地探出半身,它灯笼大的血红眼睛死死锁定着那截带有“讨厌血煞气息”的断刃飞来的方向——正是妖蚌群所在!
这显然是一头栖息在迷魂荡深处、被幻音法阵和妖蚌惊动、又被血煞气息激怒的强悍妖兽——鬼面毒鳌!
鬼面毒鳌可不管什么幻音不幻音,它只认准了那股令它厌恶的气息源头,巨尾一摆,卷起滔天恶浪,裹挟着恐怖的巨力,如同山岳般朝着妖蚌群和那片石笋林狠狠撞去!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粉色雾气被狂暴的冲击力撕得粉碎,惑心妖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妖蚌甲壳碎裂的“咔嚓”声和鬼面毒鳌狂暴的嘶吼与拍击声!
“就是现在!走!”李青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剑域全力收缩护住己身,青色剑光暴涨,卷起苏慕星、石勇和陈小二,化作一道疾电,以最快的速度,紧贴着水面,从那片陷入混乱战场的边缘疾掠而过!
狂暴的冲击波从侧面袭来,玄水罩剧烈晃动,李青剑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速度不减反增,将身法催动到极致。
数息之后,他们终于冲出了那片灵力异常狂暴的区域,身后的轰鸣与嘶吼逐渐远去。前方雾气虽然依旧浓重,但已恢复了灰白本色,那股甜香和直击神魂的妖音也消失了。
四人落在一处相对坚实的、长满湿滑苔藓的浮岛之上,皆是气喘吁吁,心有余悸。
石勇和陈小二在李青剑和苏慕星的帮助下,终于彻底驱散了脑海中的幻音残留,脸色惨白,几乎虚脱。苏慕星也是气息萎靡,刚才为了抵御妖音和辅助二人,消耗极大。
李青剑调息片刻,抹去嘴角血迹,看向手中星痕引路盘。盘面上,代表他们位置的光点,已经越过了那片标记着灵力异常的区域,前方不远处,星点轨迹重新变得连贯清晰,指向迷魂荡的出口方向。
“刚才……多谢长老。”石勇声音沙哑,充满后怕。若非李青剑当机立断,利用妖兽搅局,他们恐怕真要迷失在那片妖音幻境之中。
陈小二更是说不出话,只是用敬畏感激的目光看着李青剑。
苏慕星深深看了李青剑一眼,对他临危决断、借力打力的手段有了新的认识。“过了这片浮岛,再往前约二十里,便能离开迷魂荡核心区,抵达相对安全的‘沉船湾’。那里是通往断龙脊的最后一道门户,也是……很可能有埋伏的地方。”
李青剑望向迷雾深处,目光锐利如剑。
迷魂荡的诡异算是领教了,但更大的挑战,恐怕还在前面。血煞宗、阴鸠散人,或许都已经在沉船湾张网以待。
他服下丹药,快速恢复着消耗的剑元和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