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梁王府的飞檐翘角。
议事堂内烛火摇曳,将梁柱上盘绕的金龙映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剑腥气——那是堂上诸人腰间佩剑沾染的风霜,也是这方王国暗藏的锋芒。
袁家袁基双手按在冰凉的紫檀木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带来的随从皆候在堂外,少年人紧抿的唇角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大王,”
袁基的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十二万两黄金,熔铸成锭也需装足百辆马车。从洛阳至梁国,沿途关卡密布,更有山匪流寇窥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说着掀开身后锦盒,珠光宝气骤然冲破烛火的昏黄:一串鸽卵大的东珠垂着赤金流苏,一对羊脂玉璧上雕着游龙戏凤,最底下压着两柄镶嵌宝石的匕首,月光石在暗处流转着幽光。
“这些是袁家积攒的珍品,作价三万两。另有豫州境内三座盐场、十二处粮庄,合计折算七万两——以此为质,余下五万两,袁家愿在两月内凑齐,分文不少。”
梁王座上的刘成缓缓抬眼,紫金冠上的明珠随动作轻晃,照亮他刀削般的面庞。
这位梁王爷指节轻叩扶手,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身侧的铁卫长秦风突然低喝一声,腰间长刀“噌”地出鞘半寸,寒光直逼袁基面门:
“袁家这是消遣大王?盐场粮庄皆是死物,若两月后袁家卷款而逃,难道让我等去跟南阳的地皮讨债?”
“稍安。”
清冷的声音自左侧传来,打断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世子刘弥一袭月白锦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指尖在上面摩挲着细密的剑纹。
他起身时衣袂带起微风,腰间佩剑“洛神”,新鲜出炉的神兵。
“父亲,袁公子的顾虑不无道理。洛阳乃天下中枢,金银流转便利,”
他转向袁基,目光锐利如剑却不伤人,“余下五万两,可在洛阳备齐。两月后,王府自会派人去取。”
袁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躬身行礼:“世子深谋远虑,袁某感激不尽。”
待袁基退去,刘成将手中玉圭重重拍在案上,烛火猛地一跳。
“弥儿可知你在说什么?洛阳是天子脚下,我梁国私兵入洛,若被参一本,便是图谋不轨的罪名!”
刘弥却走到堂中,长剑突然出鞘,剑尖在青砖上划出细微火星。
“父亲神兵出世,世家竞拍,这般动静,早已惊动洛阳。”剑尖猛地指向西北,“冀州刺史已上表弹劾我等私造神兵,若再让天子疑我拥兵自重,恐有雷霆之怒。”
他收剑回鞘,声音沉了几分:“不如借取黄金之机,遣一队侍卫入洛。一来,将府中剩余的几柄神兵献上——那可是无价之宝,如今送与天家,正显恭顺;二来,再备些异宝,结交几位中常侍,让他们在圣上面前多言我梁国忠君之心。”
“先前的细盐和烈酒的进贡,才没立即发病,覆灭梁王府,现在获得巨资可就难说了”
“况且这次还有那么多世家拿出巨额家底在睢阳大肆购买细盐、烈酒,这可是一笔巨款,依照那位的性格,梁王府不主动孝敬点,他可能会自己伸手过来拿或借他人之手来收取。”
刘成沉默良久,指尖捻着颔下长须。可如今……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仿佛已看见洛阳城头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你想派谁去?”
“国相带秦风与史涣一同进洛阳。”刘弥答得干脆,“秦风刚猛,史涣有谋,国相心思缜密,带三百侍卫足矣。”
梁王府的准备,用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里,王府深处的秘库几乎被搬空了一半。
三柄宝剑被匠人细细擦拭过,剑身泛着沉凝的光,箭静静躺着特制的剑匣之中,数日前价值万金的宝剑,如今却要作为恭顺的象征,踏上前往洛阳的路。
除此之外,另有一箱南海珠、两匹西域织金毯,还有从袁家抵押品中挑出的那对羊脂玉璧,被单独装在紫檀木匣里,外面裹了三层锦缎,生怕路上有半点磕碰。
史涣站在王府演武场中央,看着三百名侍卫,褪去铠甲,换上了各色寻常服饰。
有的成了行商,腰挎钱袋,足蹬云履;有的扮作镖师,背上插着朴刀,腰间别着酒葫芦;
还有二十人装作脚夫,粗布短打,肩上搭着汗巾,只是那不经意间显露的站姿,仍带着常年习武的沉稳。
“都记好了。”
史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今日穿了件青布长衫,腰间只悬着一柄不起眼的剑——也是王府作坊新鲜出炉的宝剑。
秦风一身便装,怀中揣着密信,轿厢里三个长匣——里面是裹着锦缎的神兵宝剑弩。
队伍最末的马车里,满载着袁家抵押的珠宝,它们将与梁王府的贡品一同送入洛阳,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继续见证着权力场上的刀光剑影。
刘弥站在城楼上,望着队伍消失在官道尽头。
秋风卷起他的衣袍,远处传来侍卫出发前的低语:“听说洛阳的牡丹开了……”
他握紧腰间“洛神”剑,剑穗上的玉佩轻轻撞击着剑鞘,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暗藏玄机的旅程,奏响了序曲。
“入洛阳城后,分作十队,住在‘悦来栈’东西两院。非我手令,不得擅自外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列:“秦风卫长交代过,咱们是进洛阳进贡的,谁要是丢了王府脸面,不必等大王降罪,我这宝剑第一个不认人。”
三百人齐声应诺,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第八日清晨,天色未亮,十余辆马车和三百侍卫从梁王府大门走出。
头一辆装着袁家的尾款凭证和史涣的贴身行囊,中间一辆载着给灵帝的贡品,最后一辆则堆满了看似寻常的布匹茶叶——实则夹层里藏着三百卫士的兵甲。
车轮裹着厚棉,马蹄钉了软掌,一路行来,竟比寻常商队还要安静。
半月后,洛阳城的朱雀门已在眼前。
高大的城门楼子上,悬着“洛阳”二字的匾额,被日晒雨淋得有些斑驳。
守城的士兵正挨个盘查进城的人,目光在史涣一行人身上扫过,见他们虽穿着普通,却个个身形挺拔,腰间鼓鼓囊囊似藏着家伙,顿时来了警惕。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络腮胡士兵横过手中长戟。
史涣从袖中摸出一块腰牌,上面刻着“梁国”字,是袁家事先备好的信物。“,我们梁王府给陛下进贡的”他说着塞过去一锭碎银。
士兵掂了掂银子,又瞥了眼马车,见车夫打扮的卫士眼神平静无波,倒像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老手,便挥了挥手:“进去吧,最近查得严,别在城里惹事。”
进了城,史涣没急着去客栈,而是先带着两名护卫直奔袁府。
洛阳袁府虽不如豫州本家气派,却也占了半条街,朱漆大门前蹲着两尊石狮,门楣上悬着“袁府”的匾额,透着累世官宦的底气。
通报过后,出来迎客的是袁逢的侄子。
这人是个文官,见了史涣,脸上堆着笑,却不住地往他身后瞟。
“史护卫一路辛苦,”
他引着众人穿过回廊,声音压得很低,“家叔交代的十二万两,已换成了五十个金铤,藏在西厢房的地窖里。只是……洛阳最近风声紧,金铤数额太大,恐怕不好运出。”
史涣没接话,只在进了西厢房后,示意护卫守住门窗。
袁平掀开墙角的石板,露出黑黢黢的地窖入口,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史涣提着灯笼下去,只见五十根长约一尺的金铤码得整整齐齐,每根上面都盖着袁家的火漆印。
他随手拿起一根,入手沉坠,金铤边缘光滑,显然是新铸的。
“告诉袁公子,东西我收到了。”
史涣从地窖上来,将一块刻着“梁”字的木牌递给袁平,“凭这个,让他派人去梁王府取回抵押的资产。”
袁平接过木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处理完袁家的事,已是掌灯时分。
史涣让护卫们先去客栈安顿,自己则带着两个亲信,推着一辆不起眼的独轮车,往张让府邸的方向去。
张让的宅子在洛阳城的东北角,虽不如王侯府邸那般宏伟,却处处透着精致。
朱门紧闭,门环是纯金打造的,门楣上悬挂的走马灯,画的竟是西域舞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