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士郎的全部注意力,都钉死在了眼前这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人身上。
从踏入这栋宅邸的第一步起,他就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
那不是单纯的灰尘与老旧木料,更像是某种生物长时间栖居、蜕皮、死亡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独特腥甜。
更重要的是,他体内的魔术回路,前所未有地活跃。
每一根沉睡的神经都被唤醒,每一滴蛰伏的魔力都在奔流。它们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汇聚成了咆哮的江河,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冲刷、激荡,发出渴望的轰鸣。
这一切异动的源头,都指向这个名为间桐脏砚的老人。
他就是慎二口中“真正的魔术师”?
士郎坦然地迎上那双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瞳仁的眼睛。
他向前一步,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态度诚恳。
“间桐老先生,您好。”
他的声音平静而坦诚,在这阴森的大厅里,与一旁瑟瑟发抖的间桐慎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只是偶然间听慎二提及,间桐家是传承已久的‘魔术世家’。”
士郎抬起头,眼神里跳动着无法伪装的火焰,那是纯粹的向往与好奇。
“因为我个人对魔术非常着迷,所以才冒昧请求他带我前来拜访,希望能有幸见识一下真正的魔术。”
他顿了顿,再次躬身。
“如果对您造成了困扰,我非常抱歉。”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求知者,面对一位可能是大魔术师的前辈,理应保持最彻底的谦逊。
他以为自己的坦诚,能够换来对方的理解。
然而,他不知道。
这份发自肺腑的诚恳,在这只活了数百年的老虫子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破绽百出。
真是破绽百出的拙劣伪装。
间桐脏砚干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脸,连一丝肌肉的牵动都没有。
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冰冷刺骨的讥嘲。
好奇?
求知?
一个体内魔力磅礴精纯到足以让他的警戒结界发出濒死哀嚎的怪物,会用这么幼稚、这么可笑的借口登门?
如果是他记忆里那个卫宫士郎,他可能真就信了。
间桐脏砚的意识,瞬间回溯到了过去几年。
自从那个男人——“魔术师杀手”卫宫切嗣死后,他对卫宫家的监视就从未真正停止过。
强度不高,只是例行公事。
但足以让他掌握那个养子的基本情况。
他的使魔,那些微小的、潜藏在城市阴影中的虫豸,曾无数次窥见过那个仓库里的景象。
那个叫卫宫士郎的少年,确实在修行魔术。
可那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一场滑稽的模仿秀。
每天晚上,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用着最粗糙、最错误的方式,进行着效率低到令人发指的“强化”练习。
魔术回路的开启方式是错的。
魔力的引导方式是错的。
精神的集中方式更是错得离谱。
那杂乱无章、四处碰壁的魔力流动,就像一群没头苍蝇在狭窄的管道里乱撞。
一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
一个连魔术大门都摸不到的半吊子。
这样的家伙,就算再练一百年,也只是个稍微强壮一点的普通人,绝无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魔术师。
所以,脏砚早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一个废品而已。
不足为虑。
可今天来的这个卫宫士郎……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被他判定为“废品”的少年体内,会蕴藏着如此恐怖的魔力?
那股魔力的质与量,甚至让他这具见惯了风浪的古老躯体,都感到了一丝心惊肉跳。
庞大。
精纯。
更可怕的是,那股魔力之中,还带着一种仿佛能斩断因果、撕裂灵魂的锋锐质感。
这绝对不是那个仓库里的半吊子能拥有的东西!
是卫宫切嗣留下了什么后手?
不可能。
那个男人死前早已油尽灯枯,灵魂都被圣杯的诅咒侵蚀得千疮百孔。他留下的遗产,脏砚一清二楚,绝没有这种能让废铁变神兵的奇迹。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这个少年,一直在伪装。
从几年前开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扮演一个愚蠢、天真、毫无才能的半吊子?
这个念头让间桐脏砚的心底,升起一股久违的寒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他的心机,城府,究竟有多深?
这份隐忍,这份布局,可怕到让他都感到了一丝实质性的威胁。
他今天不请自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为了他间桐脏砚这条老命?
难道是已经知道第五次圣杯战争又要再次召开了?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在脏砚干涸的脑髓中翻滚、碰撞。
但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猜下去了。
语言是世界上最会骗人的东西。
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碰撞,才能剥开一切伪装,揭示最真实的意图。
间桐脏砚不再吐出一个音节的废话。
他手中那根雕刻着狰狞虫首的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那声音不像是木头与石板的撞击,更像是巨人的心脏,在这栋死亡的宅邸里,沉重地跳动了一下。
整个大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嗡——
以脏砚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波纹悍然扩散。
地板、墙壁、天花板上,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血管般蠕动的暗紫色纹路。
这些纹路从阴影和缝隙中“生长”出来,疯狂蔓延,彼此交织,将整个空间包裹。
它们亮起的瞬间,整个大厅仿佛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建筑,而是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呼吸的生物的胃囊。
间桐家的结界,被瞬间激活到了最大功率。
阴冷、粘稠、带着浓郁腐臭气息的魔力,从间桐脏砚那具干枯得如同木乃伊般的身体里,疯狂地喷涌而出。
那股魔力是如此的污秽,如此的邪恶,充满了对生命最恶毒的亵渎。
一旁的间桐慎二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尖叫,只是双腿一软,胯下一热,一股骚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裤裆,整个人瘫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这才是间桐脏砚真正的样子。
一个隐藏在慈祥长辈伪装下的,令人战栗、令人作呕的怪物。
“呵呵……呵呵呵……”
脏砚发出了干涩而难听的笑声,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因为笑容而剧烈扭曲,变成一个丑陋到极点的面具。
“卫宫切嗣的养子。”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反而充满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与活力,像无数只虫子在耳边同时振翅。
“拥有如此磅礴的魔力,却在我面前扮演一个天真的求知者?”
他浑浊的眼球里,那一点点微光骤然亮起,变成了两盏燃烧着怨毒的鬼火。
“这场戏,演得不错。”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化作尖啸。
“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