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北逃、沈千帆暴毙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州府这潭深水,激起的不仅是轩然大波,更是深水区浑浊的泥沙翻涌。
满堂娇霎时间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昔日门庭若市的销金窟,如今门可罗雀,仆役歌姬们或私下串联另谋出路,或战战兢兢等待未知的命运。沈千帆的几个心腹管事,有的卷款潜逃,有的被赵延临走前灭口,剩下的也是噤若寒蝉。州府衙门对沈千帆的“暴毙”案草草结案,定为“江湖恩怨,仇杀身亡”,便不再深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急于了结,撇清关系。
一时间,与赵延、沈千帆有牵连的官吏商贾人人自危,忙着销毁证据、切割关系、或寻机向漱玉阁乃至徐山长等清流示好。原本被压制的、对“醉梦香”的追查声浪,开始重新抬头,只是主犯一死一逃,线索似乎又断了不少。
漱玉阁迎来了难得的平静与主动。重建工程因资金充裕而大大加速,废墟被迅速清理,新的楼阁地基已然夯实,梁柱开始架设。林晚主持下的内部整顿和情报网络建设也初见成效,阁内风气为之一肃,对外界消息的掌握也越发灵敏。
然而,林晚和谢瑢都清楚,这平静只是表象。赵延逃回北境,如同放虎归山,隐患未除。陆离那边接收了证据,后续如何动作尚是未知。满堂娇虽倒,但其庞大的产业、残余的人脉、以及可能隐藏的“醉梦香”相关秘密,仍需处理,以免死灰复燃,或被其他势力趁虚而入。
更重要的是,谢瑢心中关于堂兄谢昀的旧案,仍未完全解开。铜盒中的线索与北境“鹰扬卫”的传闻相互印证,指向那位神秘的“大将军”。谢瑢想知道的,不仅仅是堂兄死亡的真相,更是谢家在此事中究竟被牵连多深,以及如何才能真正斩断这条毒链,告慰亡者。
这一日,林晚正在与负责重建的工头商讨一批珍贵木料的采办事宜,王管事却满脸兴奋地寻来,屏退左右后,低声道:“姑娘,有个绝佳的机会!”
“何事?”林晚见他神色,心知必有要事。
“老朽得到密报,”王管事声音压得更低,“州府盐铁转运司的刘主事,因牵涉赵延之前的贿赂案(账册上有记录),被省里来人暗中调查,吓得魂不附体。他急于脱手一批‘来历特殊’的货物变现,好打点上下,填补亏空。这批货,是上好的南洋香料和珠宝,数量不小,价值恐怕不下五万两!但因来路不正,他不敢公开售卖,正在暗中寻找可靠的买家,要求现银交易,且必须绝对保密。”
南洋香料和珠宝?还是盐铁司官员急于脱手的赃物?林晚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个机会,若能低价吃进,转手利润可观。但风险也极大,一来货物来路不明,可能有后患;二来与这等涉案官员交易,极易引火烧身。
“消息可靠吗?刘主事为何找上我们?”林晚谨慎问道。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是刘主事一个贴身长随酒后吐露,被我们一个‘外探’偶然听到。”王管事道,“至于为何可能找我们……一来,我们漱玉阁如今名声在外,资金雄厚是明摆着的;二来,我们与赵延、沈千帆是对头,刘主事可能觉得我们与他没有直接利害冲突,且急需重建,或许对这类‘便宜货’感兴趣;三来,他恐怕也是病急乱投医,找不到更合适又‘安全’的买家了。”
林晚沉吟。这笔生意,漱玉阁可以做,但需极其小心,最好能完全撇清关系。而且,她想到的不仅仅是这笔生意本身。
“王管事,你觉得……满堂娇现在,最缺什么?”林晚忽然问道。
王管事一愣,随即恍然:“姑娘是说……资金?沈千帆一死,满堂娇树倒猢狲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产业还在,只是流动资金恐怕已经被沈千帆抽空或卷走大半,如今维持日常都难,更别提应对可能的变故和官府清查。若有这么一笔‘横财’……”他眼中精光一闪,“他们必定会像饿狼见到肉一样扑上来!”
“不错。”林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刘主事急于脱手的‘赃物’,对谨小慎微的正经商人是烫手山芋,但对急于找钱续命、且本身就不干净的满堂娇残余势力来说,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而且,他们如今没有沈千帆掌舵,群龙无首,决策必然混乱且急切。”
“姑娘是想……把这消息,‘送’给满堂娇?”王管事明白了林晚的意图。
“不仅要送,还要送得巧妙,让他们深信不疑,觉得是天降良机。”林晚脑中飞快盘算,“我们可以通过多重、看似无关的渠道,将‘刘主事手里有批急于脱手的南洋紧俏货,价格极低,但要求现银保密’的消息,零散地、偶然地泄露给满堂娇现在还能主事的几个管事。同时,我们的人可以伪装成对这批货也有兴趣,但犹豫资金或风险的竞争者,刺激他们的紧迫感。”
“然后,在他们上钩,筹集资金去‘抢购’时,我们……”王管事做了个手势。
“不,”林晚摇头,笑容更深,“我们不去抢。我们要让刘主事那边,‘恰好’因为风声走漏或者‘更安全的买家’出现,而临时提价,或者设置更苛刻的条件。让满堂娇的人觉得煮熟的鸭子要飞,不得不咬牙接受更高的价格或条件,投入更多流动资金。甚至……我们可以安排一个‘局’,让他们最终买到的,是一批以次充好、或者根本有问题的‘货物’。”
王管事倒吸一口凉气:“姑娘,这是连环计啊!若成,满堂娇本就脆弱的资金链将彻底断裂,甚至可能因买卖赃物而惹上官司,再无翻身之日!”
“这要看他们贪不贪,急不急。”林晚冷静道,“沈千帆刚死,内部不稳,外部压力骤增,人心惶惶。这个时候,一笔看似能快速回笼大笔现金、缓解危机的‘好生意’,对他们而言,诱惑是致命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诱饵做得足够香,把钩子藏得足够深。”
她将这个“暗度陈仓,引蛇出洞”的计划详细说与谢瑢听。谢瑢仔细听完,咳嗽几声,缓缓道:“计策甚好,但需注意几点:其一,与刘主事接触需万分谨慎,绝不能留下我们主动联系的把柄,最好能假借一个与我们无关、但又可信的中间人。其二,传递给满堂娇的消息必须自然,最好能让他们自己‘发现’并‘证实’。其三,最终那批‘问题货物’的来源和安排,必须绝对可靠,且事后追查不到我们头上。其四,要预估满堂娇可能调动的资金上限,确保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刘主事那边,可以让王管事通过几层关系,找一个与双方都无直接关联、但信誉尚可的‘捐客’去接触,我们只作为潜在‘备选’买家之一,隐藏在幕后。”林晚补充,“传递给满堂娇的消息,可以利用我们新收的‘外探’,在码头、酒馆等满堂娇残余势力可能出没的地方,散播零碎信息。至于货物……或许可以找陆离帮忙?他手段多,或许能弄到足以乱真、却又暗藏问题的‘南洋货’。”
提到陆离,谢瑢沉默了一下。自十里亭交换证据后,陆离再次消失,音信全无。他会愿意插手这种商业算计吗?
“可以尝试联系,但不可依赖。”谢瑢最终道,“我们自己也需做准备。王管事在南方商路也有些门道,可以设法弄一批表面光鲜、内里掺假或极易霉变的香料。珠宝方面……可以真真假假,或者用一些难以短期辨别的‘高仿’。”
计划周密,分头行动。
王管事很快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中间人——一个常年跑南洋线路、与刘主事有过几次交易、但最近手头紧、贪图佣金的旧商人。由他出面与刘主事接洽,透露有“神秘大买家”对这批货感兴趣,但要求看货议价,且因货物特殊,需极度保密。刘主事正焦头烂额,闻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答应私下看货。
与此同时,关于“盐铁司刘大人手里有一批顶级的降真香、龙涎香和红蓝宝石,因急用钱,愿以市价六折抛售,只要现银”的流言,开始在市井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播。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提到了几个具体的香料品种和宝石成色,恰好与刘主事那批货吻合。这些流言,很快通过不同渠道,飘进了满堂娇几位尚有实权的管事耳中。
起初,他们还将信将疑。但很快,有管事的亲戚在码头“偶然”听到两个南洋来的水手抱怨,说本来谈好的一批香料被官府的人截了,买不到了,说的品种正好对得上。又有管事派心腹去黑市打听,得到的信息也相差无几。更让他们心跳加速的是,他们发现似乎还有其他人在暗中打听这批货,包括一个据说来自岭南的豪商(王管事安排的“竞争者”)。
诱惑与危机感同时放大。满堂娇账面上确实已捉襟见肘,沈千帆的突然死亡留下了巨大的财务窟窿,官府虽未立刻查封,但谁知道明天会怎样?若能吃下这批低价紧俏货,转手就能赚上一大笔,立刻缓解危机!
几个管事一合计,贪念压过了谨慎。他们决定,凑钱!把手头能动的现银、甚至抵押部分产业快速借贷,也要拿下这批货!
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无声息地张开,等待着猎物全力以赴地扑入。
而林晚,则站在漱玉阁新立起的楼架下,望着满堂娇的方向,目光沉静。商战如兵战,攻心为上。沈千帆虽死,但其留下的毒瘤产业,也该彻底清算了。
暗度陈仓,意在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