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带来的消息与证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愤怒与寒意,更是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林晚知道,沈千帆与赵延的耐心恐怕真的快耗尽了,柳依依的异动(即便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也未必能全然瞒过那双多疑的眼睛。时间,变得越发珍贵。
按照谢瑢的指示,林晚一方面通过隐秘渠道,将“醉梦香”可能涉及邪术、残害人命的骇人传言,如同墨滴入水般,一点点渗入州府的市井巷陌。流言无需证据,只需足够惊悚和契合人们内心的恐惧猜疑,便能自行滋长。很快,关于满堂娇“香里有鬼”、“用人血炼香”、“专吸男人精气”的种种说法,开始在一些底层百姓和小商户间窃窃私语,虽未撼动满堂娇表面的繁华,却像附骨之疽,悄然侵蚀着它的根基。
另一方面,林晚通过柳依依留下的秘密联络方式,传递了新的指令:首要任务,查明“醉梦香”的核心炼制作坊所在。柳依依虽然未必能直接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但作为曾经被部分信任的“监工”,她有机会接触到运输香精原料或成品的人员,或许能顺藤摸瓜。
等待回音的日子里,林晚并未坐困愁城。她重新梳理了手头所有关于济世堂、码头货栈、通判关系的线索,试图找出“幻心草”原料输入州府后的具体流向。谢安之前派去监视的人失踪,说明这条线极其敏感且守卫森严,不能再直接触碰。但她换了个思路——既然输出(成品香精)端可能通过柳依依调查,那么输入(原料)端,是否可以从资金流向或人员往来上寻找蛛丝马迹?
她让谢安暗中调查“永丰”货栈(通判妻弟产业)近半年来的大宗货物进出记录(通过贿赂底层管事或车夫获取零碎信息),以及与之有频繁银钱往来的商号。同时,也让王管事利用他残余的旧关系网,留意州府内哪些药铺或药材商,近期突然出手阔绰,或与城西“三教九流”人物交往过密。
这日傍晚,谢安带回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永丰货栈三个月前,曾有一批标注为‘南洋香料’的货物入库,数量不小,但出货记录却极其模糊,只有寥寥几笔指向城内几家大酒楼和香铺,量与入库量相差甚远。而近两个月,货栈与一家名为‘金玉满堂’的银楼,有数笔大额银钱往来,表面是借贷,但利钱低得反常。这家‘金玉满堂’,东家姓金,表面上做金银首饰生意,暗地里却放印子钱,与鸿运赌坊的‘鬼手张’往来甚密。”
金玉满堂银楼,鬼手张,鸿运赌坊,济世堂……这些名字再次勾连起来。沈千帆、赵延、通判、黑道,似乎通过金钱和利益,编织成了一张细密而牢固的网。而“幻心草”这种违禁物,很可能就是通过“永丰货栈”以“南洋香料”名义输入,再通过复杂渠道分销或转入秘密作坊。
“另外,”谢安补充道,“王管事那边也有发现。城西除了济世堂,还有一家老字号‘仁和堂’,近来换了掌柜,新掌柜行事低调,但采购的药材中,有几味与缓解‘幻心草’毒性相关的药材数量大增,且进货渠道并非来自州府常用的几家大药行,而是零星从一些生面孔的游商那里收购。王管事的一个老友在那附近开茶摊,说曾见‘仁和堂’新掌柜与济世堂的伙计在后巷偷偷碰过头。”
仁和堂?难道是另一个秘密加工点或者药材中转站?
线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乱,仿佛无数条暗流在黑暗中涌动,指向一个庞大而黑暗的体系。林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被裹挟在这暗流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
她需要更直接的突破口。柳依依的回复迟迟未至,让她有些不安。是否出了意外?
又过了两日,柳依依终于通过约定方式传来消息:她费尽周折,从一个负责往城外运送“废料”的哑仆那里,用首饰买通,大致问出运送的目的地在城西二十里外的“乱葬岗”附近,但具体位置哑仆也说不清,只用手势比划是在一片废弃的砖窑厂后面。另外,她偷听到沈千帆与心腹谈话,提到“西郊的‘雅舍’近日要加紧,贵人催得急”,语气颇为烦躁。
乱葬岗附近的废弃砖窑厂?西郊的“雅舍”?林晚在地图上比划着。乱葬岗在城西偏北,地处荒僻,确实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而西郊则范围更广,多是一些庄园别院,所谓“雅舍”,很可能就是赵延或沈千帆用来进行隐秘活动或安置特殊人物的场所。
她决定,亲自去探一探乱葬岗附近的废弃砖窑厂。那里可能是处理“醉梦香”炼制废料甚至……处理“用废了”的人的地方,危险性极高,但也可能发现关键证据。
谢安极力劝阻:“姑娘,太危险了!那里荒无人烟,若有埋伏,后果不堪设想!不如让属下带几个得力的人先去查探。”
林晚摇头:“你们去,若被发现,就是漱玉阁的人,更容易授人以柄。我乔装改扮,独自前往,目标反而小些。况且,有些线索,需要亲眼看过才能判断。”她并非盲目冒险,而是深知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和精准的信息有时比人多更重要。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穿越者,数月来的历练让她多了几分胆气和谨慎。
她准备了一套粗布男装,用特制的颜料略微加深了肤色,描粗了眉毛,粘上假胡茬,扮作一个进城贩卖山货、因贪杯错过宿头、不得不在城外寻地方过夜的乡下汉子。匕首、火折子、一小包石灰粉(防身用)、以及谢安坚持让她带上的信号烟花(紧急时使用),都仔细藏在身上。为防万一,她让谢安带两名最机警可靠的护卫,远远跟在三里之外,非到万不得已,绝不靠近。
暮色四合时分,林晚牵着匹租来的瘦马,驮着些空箩筐,晃晃悠悠出了城西门。守门兵丁见她一身土气,马背上又无甚值钱货物,简单盘问两句便放行了。
出城后,她并未立刻前往乱葬岗方向,而是在官道上行了一段,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拐上一条荒草丛生的小道,朝着西北方向而去。冬日的旷野寒风凛冽,枯草在风中起伏如浪,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狰狞。乱葬岗的方位,她早已在地图上记熟。
越往前走,人烟越稀,道路越崎岖难辨。天色完全黑透,仅有一弯残月洒下清冷微弱的光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呜咽和自己的心跳声。饶是林晚胆大,身处这种环境,也不免心中发毛,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根据柳依依的描述和大致方位,她在一片丘陵地带找到了那片废弃的砖窑厂。几座破败的窑洞如同巨兽张开的黑口,矗立在荒草丛中,周围散落着残砖断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烟火气和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
林晚将马拴在远处隐蔽的树下,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没有点燃火折子,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地面和窑洞入口的痕迹。很快,她发现了问题——一条被车轮和脚印反复碾压出来的、不算太旧的小路,从官道方向延伸过来,蜿蜒没入砖窑厂深处,与周围的荒芜景象格格不入。
她沿着这条小路,蹑手蹑脚地向内探查。小路尽头,是最大的一座窑洞,洞口用破烂的木板和草席半掩着。里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林晚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没有活人动静,才用匕首轻轻拨开遮挡物,闪身进去。窑洞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大,残留着一些废弃的砖坯和工具。然而,在洞窟的深处,她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看到了一堆新近堆积的、用油布盖着的东西,旁边还有散落的、沾有暗褐色污渍的麻袋。
她心中一紧,上前掀开油布一角。里面是大量灰白色的渣滓,夹杂着未燃尽的香料碎末和一些难以辨别的块状物,气味刺鼻。这应该就是炼制“醉梦香”后产生的废料!而那些麻袋上的污渍……她凑近细闻,隐隐有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是血吗?还是……其他东西?
她强忍着不适,用匕首挑开一个麻袋,里面是些灰烬和破碎的瓷片。忽然,她的目光被瓷片缝隙中一点微弱的光泽吸引。用匕首小心拨弄,竟挑出一小片未曾完全烧化的、薄如蝉翼的金箔碎片,上面似乎有极细微的刻痕。
这绝不是寻常之物!谁会用在香料的包装或容器上贴金箔?除非是极其贵重或特殊用途的东西。
林晚将金箔碎片小心收起。正待进一步查看,忽然,窑洞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枯枝被踩断!
有人!
林晚浑身汗毛倒竖,立刻熄灭所有动作,紧贴洞壁阴影处,握紧匕首,心脏狂跳。
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人,正朝着窑洞方向而来!
她大脑飞速运转:是废弃砖窑厂的看守?还是运送废料的人去而复返?或者……是跟踪她而来?
脚步声在洞口停下。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是这里吗?怎么有马?”
“进去看看,小心点。”另一个声音道。
木板被彻底推开,两道黑影小心翼翼摸了进来,手中似乎提着短棍或刀。他们显然对窑洞内部并不完全熟悉,只是粗略地四下张望。
林晚蜷缩在阴影最深处,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月光从洞口斜射进来,恰好照亮了她藏身之处的前方地面。只要那两人再往前走几步,借着月光反射,很可能会发现她!
其中一人似乎注意到了那堆废料,走了过去。另一人则朝着林晚藏身的角落缓缓扫视过来。
就在林晚准备铤而走险、先发制人之际,窑洞外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仿佛夜枭啼叫般的哨音!
洞内的两人动作同时一顿,迅速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洞外冲去!
林晚惊魂未定,不明所以。但此刻是脱身的最佳时机!她等那两人脚步声远去,立刻从藏身处闪出,也朝着洞口奔去。然而,她刚到洞口,眼前黑影一闪,一道凌厉的刀风已迎面劈来!
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埋伏在洞口!
林晚惊骇之下,狼狈地向旁扑倒,险险避开这一刀。袭击者是个蒙面黑衣人,身手矫健,一刀不中,立刻变招横削,招招狠辣,直奔要害!
林晚毫无武功根基,全靠本能和穿越前学过的些许防身术闪躲,顷刻间险象环生,衣袖被划破一道口子。她瞅准机会,将早已扣在手中的石灰粉朝着对方面门撒去!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手,急忙闭眼侧头,动作一滞。林晚趁机连滚带爬朝外逃去,同时扯出信号烟花,用火折子点燃引信!
“嗤——砰!”一朵红色的焰火在夜空中炸开,虽然不高,但在漆黑的荒野中格外醒目。
黑衣人低骂一声,显然没料到林晚还有这手,也顾忌可能有援兵,攻势更急,只想尽快将林晚拿下或灭口。
林晚拼命奔跑,但速度远不及黑衣人,眼看又要被追上。就在黑衣人的刀锋即将触及她后心的刹那,斜刺里忽然掠出一道更快的黑影!
“锵!”
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荒野中格外刺耳。黑衣人的刀被一柄狭长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匕首架住。持匕首者,一身玄色劲装,脸上戴着一副冰冷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在夜色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陆离!
他终于出现了!
陆离一言不发,手腕一抖,匕首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瞬间荡开黑衣人的刀,反手便刺向对方咽喉!动作快、准、狠,与之前救林晚时的神秘人斗笠客(林晚后来推测可能是陆离的同伴或属下)风格不同,更加凌厉直接。
黑衣人身手也不弱,急忙格挡,两人顿时战在一处,刀光剑影,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陆离的武功明显高出黑衣人一筹,数招之后便占据上风,一刀刺中黑衣人肩胛。黑衣人闷哼一声,不敢恋战,虚晃一招,转身便逃,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陆离并未追击,收刀回鞘,转身看向跌坐在地、喘息未定的林晚。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看不清他具体表情。
“你……你怎么在这里?”林晚喘着气问。
陆离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扫过她被划破的衣袖和略显狼狈的样子,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依旧低沉:“你不该来。”
林晚定了定神,扶着旁边一块石头站起来:“我来找‘醉梦香’作坊的线索。”
“这里只是处理废料的地方,不是作坊。”陆离站起身,语气平淡,“作坊在更隐蔽处,守卫森严,凭你,进不去。”
“你知道在哪里?”林晚追问。
陆离沉默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小块折叠的、似乎是从衣服上撕下的粗布,丢给林晚。布上用木炭画着简略的图形,标注着几个点,其中一个点旁写着“西郊,枫林别院后,地窖”。图形中央,是一个香炉的标记。
“这是……”林晚接过粗布。
“‘醉梦香’炼制点的可能位置之一。但未必是唯一。”陆离道,“赵延和沈千帆很谨慎,可能有几处备用地点轮换。这里,”他指了指图上另一个标记,“是他们的一个秘密仓库,存放原料和部分成品,在城西码头区‘永丰’货栈往北第三条巷子尽头,挂着‘福顺渔行’招牌,后院有地窖。”
他将如此重要的情报直接给了她!
“你为什么帮我?”林晚看着他,“上次在济世堂附近,那个戴斗笠救我的,是你的人?”
陆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道:“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赵延和沈千帆做的事,天怒人怨。但你要小心,他们背后……不止是贪财好色那么简单。”他的目光似乎透过面具,深深看了林晚一眼,“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们……都只是棋子。好自为之。”
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掠向旁边的树林,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只留下林晚一人站在原地,手中攥着那块粗糙却重若千钧的布片,耳边回响着他那句“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远处,传来谢安等人焦急的呼唤声和马蹄声。援兵到了。
林晚将布片小心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衫,迎向火光的方向。今夜虽险死还生,但收获巨大。不仅确认了废料处理点,拿到了可能的作坊和仓库线索,更关键的是,陆离再次出现,并给出了更明确的警告。
一盘很大的棋?棋子?
林晚望着陆离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那如同巨兽蛰伏的废弃砖窑,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