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阁后院,一间废弃的柴房被临时充作审讯室。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霉味,以及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油灯昏暗,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满堂娇的二管事被捆得结实,嘴里塞着破布,瘫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惊恐地看着面前神色冰冷的谢安和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另一间堆放杂物的厢房里,看守后门的张老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涕泪横流。
林晚没有亲自审问,她坐在不远处的静室里,等待结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冰凉的瓷器触感让她保持清醒。窗外夜色深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
约莫一个时辰后,谢安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脸色铁青,眼中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姑娘,招了。”谢安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那包东西,是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草的根茎磨成的粉,少量加入饮食或药中,极难察觉,但会逐渐损人心脉,令人虚弱咳血,若持续使用,最终会……心力衰竭而亡。大夫说,其症状与主家旧疾发作极为相似!”
林晚手一抖,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她微微一颤。果然是毒!而且是如此阴毒、难以察觉的慢性毒!目的是要让谢瑢“自然”病亡,不留把柄!
“是谁指使?怎么传递?目标是谁?”她连声追问,声音因紧绷而有些沙哑。
“指使者,是满堂娇的一个内院管事,姓钱。那二管事只是执行,据他交代,钱管事前几日找到他,给了这包药粉和五十两银子,让他设法混入漱玉阁,找机会将药粉投入谢公子的饮食或汤药中。他们知道谢公子病重,防备或许松懈。具体接应的人……”谢安顿了顿,“他原本不知道,是张老头偷开后门放他进来后,他按照指示,准备去锦瑟轩外小厨房附近的一棵老槐树下,将药粉塞进树洞,自会有人取走使用。但他还没走到,就被我们的人惊扰,仓皇逃向后门,结果被抓。”
树洞传递!如此隐秘!接应的内鬼,必然是对漱玉阁内部、尤其是锦瑟轩附近环境极为熟悉的人!
“张老头那边呢?”
“张老头只知道放人进来,不知具体何事,满堂娇的人用他儿子的赌债和一只手威胁他。他吓得魂不附体,问什么说什么。”
林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立刻派人,盯死那棵老槐树附近所有可能经过的人,尤其是能接触到主家饮食药物的。同时,将我们控制起来的所有相关人等,逐一单独、秘密地提审,不一定要用刑,但话要问得巧妙。重点查他们最近有无异常行为、额外收入、或与外界可疑接触。尤其是……与满堂娇那个钱管事,或与张老头,有无关联。”
“是!”谢安领命,又道,“那二管事和张老头……”
“先分别关着,严加看守,别让他们死了,也别让任何人接触。”林晚道,“他们是重要人证。”
谢安匆匆而去。林晚独自坐在黑暗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对手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直接冲着谢瑢的性命而来。若非她早有防备,加强了内部监控,又恰巧因为谢瑢病倒而格外警惕,今夜这包毒药,恐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谢瑢的口!
这不仅仅是商业竞争,这是谋杀!
她必须立刻、彻底地清洗内部,斩断这只伸进来的黑手。否则,谢瑢危在旦夕,漱玉阁也永无宁日。
审讯和排查在夜色掩护下紧张进行。被控制起来的相关人员有十几个,从煎药丫鬟、送饭小厮、厨娘到洒扫仆役。起初人人喊冤,但在谢安等人有技巧的盘问和暗示(如“有人看见你某时某地行为可疑”、“你是否认识满堂娇钱管事”等)下,终于有人开始露出破绽。
一个负责给锦瑟轩送热水和点心的粗使丫鬟春杏,在反复询问下,神色越来越慌张,言辞闪烁。当被问及昨夜行踪时,她先说在房里睡觉,后又改口说去后院收了晾晒的衣物,前言不搭后语。
另一个在锦瑟轩小厨房帮厨的婆子赵婶,被发现枕头下藏着一支与她身份收入不符的银簪。追问来源,她支支吾吾说是娘家给的,但眼神躲闪。
林晚得知后,亲自见了这两人。她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她们。
“主家待你们不满。”林晚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如今主家病重,生死未卜。有人却想趁机要他的命。你们或许是被胁迫,或许是一时糊涂,拿了不该拿的钱。现在说出来,指认幕后之人,我可以看在往日情分上,从轻发落,甚至保你们家人无恙。若等到我自己查出来……”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谋害主家,是什么下场,你们应该清楚。到时,牵连的恐怕就不止你们自己了。”
春杏最先崩溃,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惊鸿姑娘饶命!奴婢……奴婢是鬼迷心窍!前几日,刘妈妈……就是之前管脂粉的刘妈妈,偷偷找到我,塞给我十两银子,说……说只要我留意锦瑟轩小厨房倒掉的药渣,有时机就告诉她……别的什么都没让我做啊!奴婢不知道那是要害主家!奴婢真的不知道!”她哭得撕心裂肺。
刘妈妈?她不是被关着吗?林晚心头一凛。难道看守出了纰漏?还是……刘妈妈在被关押前就已经安排了后手?
“赵婶,你呢?”林晚看向那婆子。
赵婶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终于也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姑娘明鉴!老奴……老奴也是一时糊涂!是……是王管事手下管采买的李副管,前些天找到老奴,说老奴儿子在赌坊欠了钱,他帮忙还了,但……但要老奴偶尔帮他捎带一点‘特别的香料’进小厨房,混在普通的调料里……老奴问是什么,他只说是提鲜的,外邦来的稀罕物……老奴贪图他帮儿子还债,就……就答应了!可老奴发誓,绝对没敢往主家的药里放啊!都是用在普通菜里……”她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正是之前搜到的那种褐色粉末的一部分。
王管事手下的人?林晚眼神更冷。这水,比她想的还要深。刘妈妈一条线,王管事手下的人又是一条线?还是说,背后是同一只手?
“李副管现在何处?”林晚问谢安。
“已经控制起来了,正在审。”
“带赵婶去指认李副管给的‘香料’,与那包毒药是否一样。另外,立刻去查刘妈妈被关押期间,有无异常,接触过什么人。”林晚快速吩咐。
线索渐渐交织成网。李副管在压力下,供出是王管事暗示他“找些门路,让阁里的饭菜更吸引客人”,并给了他一些“特制香料”,说从特殊渠道得来,成本高但效果奇佳,让他找可靠的人用在菜里,尤其是贵客的席面上。李副管贪功,又欺赵婶无知,便让她做了。至于这香料是否有毒,他坚称不知,只以为是提味的东西。
而刘妈妈那边,看守回报,刘妈妈被关押后一直很老实,只有一次借口腹痛要如厕,看守的婆子一时疏忽,让她单独在茅房待了片刻。春杏的供词中,刘妈妈找她正是在那之后不久。显然,刘妈妈利用那短暂的机会,不知用什么方法传递了消息或指令出去。
王管事、刘妈妈、满堂娇的钱管事……这几条线看似独立,却都指向同一个目的:从内部渗透、破坏,甚至谋害谢瑢。
林晚当机立断。
天明时分,一夜未眠的林晚召集所有管事、妈妈及部分核心护院,在前厅议事。众人看到林晚眼下的青黑和冰冷的神色,心中皆是一凛。
“昨夜,阁内发生了一些事。”林晚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得敲在每个人心上,“有人吃里扒外,与外人勾结,不仅泄露阁内机密,更试图谋害病中的主家!”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众人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
“经查实,原脂粉管事刘妈妈,勾结满堂娇,收受贿赂,泄露情报,并企图用有害香粉损害姑娘们容颜,其心可诛!采买副管事李贵,受王管事麾下某人暗示,使用来历不明、疑似有毒的‘香料’,罔顾客人安危!粗使丫鬟春杏,受刘妈妈贿赂,窥探主家药渣!”林晚每说一句,下面的人脸色就白一分。
“王管事。”林晚目光转向站在前列、脸色已然铁青的王管事,“李贵是你手下,他所用的‘特制香料’,据他供称,是经你暗示所得。对此,你有何解释?”
王管事猛地抬头,老脸涨红,怒道:“惊鸿姑娘!此话从何说起?老朽对主家、对漱玉阁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李贵那厮自己行事不端,怎能胡乱攀咬?老朽从未给过他什么香料,更不知什么有毒无毒!此乃诬陷!”
“是否诬陷,自有公断。”林晚不为所动,“李贵已画押供认。至于香料来源,正在追查。但王管事驭下不严,致使手下做出此等危害阁内之事,难辞其咎。即日起,暂停王管事一切职务,交出对牌,配合调查。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得离开住处,随时听候传唤。”
这是变相软禁了。王管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晚:“你……你竟敢如此对我?我为漱玉阁辛苦二十年!”
“正是念在你二十年辛苦,才未即刻将你与李贵同罪论处。”林晚语气冰冷,“若你当真清白,调查自会还你公道。若真有牵连……”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让王管事生生打了个冷战,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
“至于刘妈妈、李贵、春杏三人,”林晚目光扫过众人,“证据确凿,背主求荣,谋害主家,罪不容赦。按阁规,应杖毙!”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得所有人一个激灵。杖毙!这是最严厉的私刑!
“但念在刘妈妈年迈,李贵、春杏或受人蒙蔽,或迫于压力,暂免死罪。”林晚话锋一转,“刘妈妈,交出所有受贿财物,剃发,刺字,赶出州府,永不准回。李贵、春杏,重责八十杖,革除差事,连同家眷,一并驱逐出城,自谋生路。张老头,玩忽职守,私放外人,重责四十,革职。”
她顿了顿,声音拔高,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次,姑且念其初犯,或有苦衷,从轻发落,以观后效。但若有再犯,或有人知情不报、暗中勾结,无论何人,无论何故,一律按背主论处,绝不姑息!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惊惧与肃然。
“即日起,阁内人员,需重新登记核查,各司其职,相互监督。凡有可疑行迹、或与满堂娇等外人有不当往来者,主动坦白,可从轻处置。若被查出,严惩不贷!”林晚厉声道,“主家病中,我等更需同心协力,守好漱玉阁!若有人敢趁乱生事,这三人,便是前车之鉴!”
雷霆手段,震慑全场。一时间,人人自危,又不敢有丝毫异议。
处置命令迅速执行。刘妈妈被剃光了头发,额上刺了“背主”二字,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唾骂中被扔出了漱玉阁。李贵和春杏在惨叫声中被杖责,然后像破布一样被丢出后门。张老头也被打了板子,一瘸一拐地离开。王管事被“请”回自己院子,门口有人看守。
一场迅疾而冷酷的内部清洗,在晨光初露时,暂告段落。
看着被清理一空的场地和噤若寒蝉的众人,林晚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王管事是否真的无辜?满堂娇的内应是否只有这几条线?那包毒药最终的目标接应者是谁?还有那位“京城贵客”……迷雾远未散去。
但经此一事,她确立了在谢瑢昏迷期间的绝对权威,也暂时肃清了内部最明显的隐患。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外部更加汹涌的暗流,以及……病榻上那个依旧沉睡的人。
她转身,走向锦瑟轩。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必须撑住。
因为风暴,并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