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驿站”那标志性的十字架轮廓在舷窗外显得巨大而沉默,各色灯光在废弃金属和拼接管道上闪烁,像一只蜷缩在垃圾堆中的、眼睛发光的怪兽。周围残骸带中升起的小型飞行器——大多是改装过的穿梭机或武装快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群,迅速而默契地占据了各个有利方位,武器端口幽幽发亮,将刚刚经历九死一生、几乎半残的“不屈号”围在了中央。
巴拉卡冰冷而贪婪的声音还在通讯频道里回荡,要求交出“小玩意儿”和“状态特殊的林恩少尉”。
舰桥内一片狼藉,闪烁的应急灯下,人人带伤,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新一轮危机降临的凝重。索恩舰长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们刚刚从引力漩涡的虎口脱险,转眼又落入了这个以“中立”和“医疗”闻名、实则背景复杂的法外之地的包围圈。而且,对方的目标明确得可怕。
“解除武装?关闭引擎?”陈副官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嘶哑,“那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艾拉此刻也通过舰桥内部频道了解了情况,心沉到了谷底。她还在3号工程节点,周围是东倒西歪的设备和同样狼狈的陆战队员。林恩的“遗体”还在医疗舱低温库,而对方竟然点名要“状态特殊”的她!星痕记录者的“样本采集点”果然不简单,巴拉卡这个“鬣狗”医生的兴趣,显然超越了普通伤患。
“回复他们,”索恩舰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里是人类联邦舰队‘不屈号’,我们遭遇严重事故,请求人道主义救援和维修协助。我方携带重要伤员及涉密物资,无法接受单方面解除武装的要求。我们可以派出代表,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进行谈判。”
他试图争取主动,至少不能任人宰割。
巴拉卡的回复很快,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嗤笑:“联邦舰队?钢铁洪流都成碎渣了,还摆谱?‘不屈号’……索恩舰长是吧?我认得你的船。少废话,你们刚才闹出的动静可一点都不‘人道主义’。那空间扰动,带着一股子……熟悉又讨厌的银翼味儿。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他顿了顿,威胁之意溢于言表,“我这里的‘医疗废弃物处理通道’最近有点堵塞,正好需要点大块的东西通一通。”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包围的飞行器武器端口充能的光芒更亮了,甚至“怜悯驿站”主体结构上几个伪装良好的炮台也掀开了遮挡板,露出狰狞的炮口。
“舰长,我们的护盾为零,主武器系统大部分离线,姿态控制勉强恢复,但机动性极差……”火控官低声汇报,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
硬拼毫无胜算。
“艾拉技术官,”索恩切到私人频道,“你那边情况?那个‘小玩意儿’……”
“脉冲发射器过载严重,基本报废了。但那个带有银翼印记的适配器……还保持基本完整。”艾拉快速检查着设备,“巴拉卡指的是这个?还是……林恩?”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林恩已经牺牲,难道连她的遗体和残留的意识痕迹都要被当作“样本”或“物品”抢夺?
“可能是两者都有。”索恩声音低沉,“星痕记录者在这里有据点,巴拉卡很可能为他们工作,或者至少是合作关系。林恩少尉……她的特殊性,对记录者而言无疑是极有价值的‘样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监测外部信号的通讯官突然低呼:“舰长!收到一个……来自‘怜悯驿站’内部的、加密的、非巴拉卡官方频道的信号!信号源……标记为‘诊所三级隔离区’!”
诊所隔离区?难道是……
艾拉和索恩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老查理!
信号很弱,内容简短,经过高度压缩和加密,但使用的是一种老式走私贩之间流传的、极其冷僻的编码方式,艾拉恰好因为之前与老查理的短暂合作而有所了解。她立刻尝试破译。
破译出的信息只有几个词,却让艾拉瞳孔骤缩:
“别信巴拉卡。他在为‘收割者’(即亵渎者)找‘钥匙’。查理意识被困,但可唤醒。需要‘银翼密钥’靠近。‘弦径’坐标在我脑中。速来。小心‘医生’。”
信息印证了他们的部分猜测,也揭示了更深的危险!巴拉卡并非单纯为记录者工作,他竟与“亵渎者”(那些扭曲银翼遗产的“收割者”部队)有勾结!他的目标就是林恩(或她的遗体)和银翼物品,作为献给“收割者”的“钥匙”!而老查理,似乎知道很多,并且他的意识被困状态,需要“银翼密钥”靠近才能唤醒,这可能就是指林恩残留的银翼信息关联,或者……那个适配器?
“我们必须进入‘怜悯驿站’,但绝不能按巴拉卡说的做。”索恩迅速做出判断,“我们需要一个计划,既要保护林恩少尉的……遗体和银翼物品,又要接触到老查理,获取‘弦径’坐标。”
“我们可以假装同意部分要求,”陈副官提议,“派出一支小型谈判兼医疗队,携带‘重要物品’(可以是伪装或部分无关紧要的)进入,同时暗中派遣另一支精锐小队,通过其他途径潜入,目标直指诊所隔离区,寻找老查理。”
“风险很大,”索恩沉吟,“巴拉卡不是傻子,他一定会严密监控。”
“或许……可以利用‘怜悯驿站’本身的结构复杂性。”艾拉看着接收到的、关于驿站的大致结构图(来自联邦旧档案和走私者零星情报拼接),“它由大量废弃舰船和空间站拼接而成,内部通道错综复杂,很多区域连巴拉卡也未必完全掌控。而且,既然是‘诊所’,就有医疗废物排放、物资输送、病人转移等各种通道。”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几人快速的低声交流中成型。
索恩再次打开对巴拉卡的公共频道,语气显得“软化”了一些:“巴拉卡先生,我们可以谈判。我方可以派出一支小型代表团,携带一名重伤员(指林恩的遗体,伪装成活体伤员)及部分我方认为有价值的物品,前往你的诊所进行……评估和可能的交易。但我们必须保留舰船基本防御和机动能力,这是底线。同时,我方代表团需要安全保障。”
他故意不提具体是什么“物品”,留给对方想象空间。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与什么人商议。过了一会儿,巴拉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可以。允许你们保留最低限度的舰船动力。代表团人数不得超过十人,必须解除所有武器(医疗设备除外),乘坐我方提供的引导穿梭机进入。给你们三十分钟准备。别耍花样,我这里的‘医生’们,脾气可都不太好。”
三十分钟!
计划立刻紧锣密鼓地展开。
明面上,由陈副官带领九名精干的陆战队员(伪装成医疗兵和技术员),组成“代表团”。他们将用一台经过伪装的、具备基本生命维持和屏蔽功能的医疗舱,运送林恩的“遗体”(对外宣称是重伤昏迷、状态特殊的“林恩少尉”),同时携带一个经过精心伪装、看起来能量反应活跃但实则核心已替换的银翼适配器仿制品作为“诱饵”。
暗地里,艾拉将亲自带领另一支由三名最精锐、擅长潜行和破解的陆战队员组成的小队。他们将利用“不屈号”舰体上一处相对隐蔽、靠近一处疑似废弃物资排放口的损伤点,乘坐一艘经过紧急改装、涂有光学迷彩的小型救生艇,在“代表团”吸引注意力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潜入“怜悯驿站”错综复杂的废弃结构带,目标是找到通往“诊所三级隔离区”的路径,并靠近老查理。
索恩舰长坐镇“不屈号”,指挥剩余人员全力进行最低限度的维修和防御准备,同时与巴拉卡周旋,拖延时间。
准备时间飞快流逝。每个人都清楚,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林恩用生命换来的线索,老查理可能掌握的“弦径”,是他们前往太阳系、寻找“起源之失”真相、对抗“归档”的最后希望。
“代表团”在巴拉卡派来的、涂着斑驳医疗标识但明显经过武装强化的穿梭机接引下,离开了“不屈号”。而艾拉的小队,也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舰体阴影和“怜悯驿站”外围漂浮的垃圾与残骸之中。
艾拉的小型救生艇如同一条灵活的盲鱼,在巨大金属残骸的缝隙和幽暗的管道阴影中穿行。光学迷彩和关闭大部分主动传感器让他们暂时未被发现。根据老查理信号来源的粗略方向和“怜悯驿站”的大致结构图,他们艰难地朝着“诊所”核心区域迂回前进。
周围是死寂的金属、凝固的冰霜、偶尔飘过的、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冷冻残躯。这里更像是宇宙的坟场,而非救死扶伤之地。
终于,在经过一段极其狭窄、布满电缆和冷凝管的维修通道后,他们通过一个破裂的观察窗,看到了前方一个相对规整、灯火通明的区域——那里有着标准的医疗舱门标识和消毒气闸,门上用通用语和几种外星文字标注着“三级隔离观察区”。
就是这里!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寻找入口时,艾拉佩戴的便携式生命扫描仪突然捕捉到异常——不是来自隔离区内,而是来自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段维修通道的深处!
几个快速移动的热源信号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移动方式……僵硬而迅速,不像活人,更像是……
“是自动防御单元!还是改装过的!”一名陆战队员压低声音惊呼,“我们被发现了!”
几乎同时,隔离区的气闸门突然滑开,一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脸上带着诡异缝合痕迹、眼神浑浊的高瘦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根不断滴落着不明粘液的探针。他看着艾拉他们藏身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声音干涩如同金属摩擦:
“新来的‘样本’?迷路的小老鼠?‘医生’……正在等你们呢。尤其是……带着银色味道的那位。”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光学迷彩,直接锁定在了艾拉……或者她背包里那个真正的、残留银翼印记的适配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