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谷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弥漫着大战将至的沉重压力。外界联军步步紧逼的军报,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谷内的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第一道防线的失守和石猛的重伤,更是让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的战斗将更加残酷,单纯的防御和硬碰,隐星毫无胜算。
林渊的静室内,气氛却与外界的肃杀略有不同。他依旧盘膝而坐,脸色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跳动着与虚弱身体截然不同的、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他的面前,悬浮着那枚来自星锚会的黑色令牌,以及几枚刚刚刻录好的、散发着微光的玉简。
苏雨柔站在一旁,秀眉微蹙,带着一丝担忧和期待,看着刚刚被搀扶进来、坐在石凳上气喘吁吁的赵乾。
赵乾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眉宇间那抹历经巨变的沧桑和惊悸挥之不去。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那黑色令牌,声音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林……林首领,苏姑娘。这‘星锚令’,不仅是我会信物,其内……更封存着一套简易的‘星轨’传讯法门。此非灵力传讯,而是……借由一丝微弱的星辰感应,将神念印记附着于特定‘星轨’之上,可……可跨越一定距离和寻常禁制,进行点对点的单向传递,极难被拦截和追踪。”
林渊眼中精光一闪:“星轨传讯?跨越禁制?有效距离和传递物有何限制?”
赵乾喘了口气,继续道:“距离……视施法者神魂强度和星辰感应能力而定。以我目前状态,借助令牌,大概……能覆盖小半个北地荒原。传递物……最好是纯粹的神念信息,如功法口诀、意念影像等,实体物品无法传递。而且……每次启动,消耗甚大,我恐怕……支撑不了几次。”
覆盖小半个北地!难以追踪!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林渊和苏雨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振奋。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绕过联军严密的封锁和监视,将信息直接传递到后方!
“赵执事,此法可能传递影像和声音?能否确保接收方不被反向追查?”苏雨柔立刻追问,她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种传讯方式的战略价值。
赵乾点了点头:“可……可以传递神念影像,比声音更直接。至于安全……星轨缥缈难测,除非对方有远超施法者的星辰造诣,或……或是‘巡天者’亲自出手,否则……几乎不可能锁定源头。但接收方……若其修为不足或心神不设防,信息冲击可能对其造成负担。”
足够了!林渊心中瞬间有了决断。司徒弘想用武力和高压扑灭星火,那他就用思想和真相,去点燃更多人心中的火焰!战场,从来不止一个。
“雨柔,”林渊看向苏雨柔,语气斩钉截铁,“立刻着手准备。将我之前阐述的,关于‘灵力本源并非唯一路径’、‘意志与规则共鸣’、‘突破瓶颈需打破认知枷锁’等核心道法理念,以及黑水村事件的影像记录(由韩枫小队成员神念回溯),进行提炼和简化,制作成易于理解和传播的神念玉简。内容要直指核心,破除虚妄,但暂时隐去关于‘天尊’和‘囚笼’的最核心部分,以免引起过度恐慌和直接引来更恐怖的打击。”
他深知,思想的传播需要循序渐进。直接抛出“世界是囚笼”的终极真相,大多数人会因无法承受而选择排斥或崩溃。先从修炼理念入手,颠覆他们固有的认知体系,播下怀疑的种子,才是更有效的方式。
苏雨柔郑重点头,她明白这项任务的重要性,这可能是隐星在绝境中发动反击的关键一步。“我明白!我会组织人手,尽快将‘星火简’制作出来。”
“星火简……好名字。”林渊颔首,“目标,优先选择那些饱受大宗门压迫、资源匮乏、道途艰难的中低层散修和小门派弟子,以及……联军内部,那些可能对现状不满或有良知的底层修士。第一波传播,不求数量,但求精准,要像真正的星火,落入干燥的草原。”
“赵执事,”林渊又看向赵乾,语气诚恳,“此事关系重大,有劳你了。请务必保重身体,我们需要你这份‘星轨’。”
赵乾挣扎着挺直了些脊梁,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坚定的笑容:“首领……言重了。观星长老舍命送我出来,便是为了……联络‘火种’。如今总部已毁,我会残存,能助首领一臂之力,赵乾……万死不辞!只盼这星火,真能……燎原。”
接下来的两日,晨星谷在备战的紧张节奏中,又多了一项隐秘而至关重要的任务。
苏雨柔亲自挑选了数名心思缜密、文笔(神念刻录)功底扎实的核心成员,组成了一个临时的“星火小组”。他们聚集在一间布有静音禁制的石室内,以林渊口述、苏雨柔整理的核心纲要为基础,开始精心雕琢“星火简”的内容。
这是一项极其考验智慧的工作。不能过于深奥,要让修为不高的修士也能理解;不能过于激进,以免被直接视为邪魔外道;又要直指现有修炼体系的弊病和局限,引发深思和共鸣。
他们反复推敲字句,模拟不同身份修士的接受心理。
“此处是否过于惊世骇俗?是否改用更委婉的比喻?”
“这段关于意志力量的描述,是否加入一个低阶修士都能尝试的简单凝神法门作为佐证?”
“黑水村的影像,重点突出烈阳宗的暴行,和我们队员出手时的那句‘隐星是为了保护像他们这样的人’,这句话至关重要!”
最终,数枚内容精炼、蕴含冲击力的“星火简”成型了。其内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朴素的质疑和全新的视角:
——你是否困于瓶颈,感觉灵力增长缓慢,道途迷茫?
——你是否曾怀疑,为何资源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所谓的“天赋”是否注定一切?
——真正的力量,或许源于你对这片天地的理解,源于你自身不屈的意志,而非完全依赖外物。
——看看所谓“正道”的所作所为,他们维护的,究竟是道,还是自己的权柄?
每一枚玉简末尾,都以一道简单的、蕴含着林渊一丝太初源种气息的凝神法门作为结束,此法门能微弱提升神识敏锐度,是实实在在的“甜头”。
与此同时,赵乾在全力调息,尽可能恢复神魂之力,为启动“星轨传讯”做准备。林渊则不顾伤势,亲自为这几枚承载着希望的玉简加持了一层极其微弱的混沌气息,这气息并非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加强其与“星轨”的亲和力,并确保即使玉简被高阶修士得到,也难以凭上面的气息直接追踪到晨星谷。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东风。
第三日,夜,星斗满天。荒原的夜空格外清澈,璀璨的银河横亘天幕,但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星辰只是遥远的背景,与他们的道途无关。
晨星谷内,一处地势较高的开阔地。赵乾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捧着那枚星锚令,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他脸色苍白,汗珠不断滚落,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启动这传讯法门对他负担极大。
林渊、苏雨柔、月璃等人守在一旁,神色凝重。
随着赵乾的咒文,星锚令中心的船锚图案逐渐亮起柔和的星辉,这星辉并不扩散,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涌入赵乾的眉心。赵乾的身体周围,开始荡漾起一层肉眼难见、但神识能模糊感知到的空间涟漪。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仿佛倒映着整条星河!他双手艰难地抬起,对着悬浮在面前的几枚“星火简”虚点。
“以星为引,以念为舟……去!”
嗡!
几枚玉简轻轻一震,化作数道微不可查的流光,并非射向天空,而是诡异地没入了赵乾面前荡漾的空间涟漪中,消失不见!仿佛融入了某种无形的轨道。
赵乾闷哼一声,喷出一小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星锚令的光芒也黯淡下来。
“赵执事!”苏雨柔连忙上前扶住他,将早已准备好的温养神魂的丹药送入其口中。
“成……成功了吗?”月璃紧张地问道。
林渊闭目感应了片刻,他凭借对那丝混沌气息的微弱联系,以及自身对规则波动的敏感,隐约能感觉到,几道承载着“火种”的信息流,正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滑向远方的黑暗。
“成功了。”林渊睁开眼,肯定地说道,但眉头并未舒展,“只是……不知它们会落入谁手,又能激起怎样的波澜。”
北地荒原边缘,一座因靠近商路而略显繁华的散修小城“望北城”。
城内最大的酒馆“醉仙居”依旧人声鼎沸,但谈论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正道盟讨伐隐星之事。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隐星魔孽的凶残,有人羡慕那高额的悬赏,也有人对联军的高压手段窃窃私语,但声音都压得极低。
角落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袍、面容愁苦的年轻散修,正独自喝着最劣质的灵酒。他叫李青,卡在炼气期大圆满已经十年,倾尽所有也无法换到一枚筑基丹,道途眼看就要断绝。听着周围对隐星的声讨,他心中却无多少波澜,那些大人物们的争斗,离他太遥远了。他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就在这时,他感觉怀中似乎多了个硬物。疑惑地掏出来,发现是一枚材质普通、却温润如玉的简牍。他明明记得自己身上没有这东西。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将神识探入。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一段段直指修炼本质、颠覆他认知的文字,配合着黑水村那惨烈而真实的影像,如同洪流般冲入他的意识!那关于意志力量、关于打破认知枷锁的论述,那隐星修士在强敌面前保护弱小的身影,尤其是最后那简单却有效的凝神法门……
李青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手中的酒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都浑然不觉。多少年的困惑、多少年的压抑,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原来……路可以这样走?原来……力量可以这样求?
类似的情景,在北地荒原好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同时发生。
一个备受宗门师兄欺压的外门弟子,在深夜独自练功时,于巨石下发现了玉简。
一个对联军征调物资、欺压乡里行为敢怒不敢言的小家族管事,在书房账本中发现了它。
甚至,在一支正道盟附属宗门的巡逻队营地里,一名负责值守的、面容稚嫩的低阶弟子,也在换岗休息时,于自己的行囊里摸到了这枚烫手的山芋。
震惊、怀疑、恐惧、激动、狂喜……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这些幸运(或不幸)的“星火”接收者心中翻腾。没有人知道玉简从何而来,但它出现的方式如此诡异,内容如此惊世骇俗,又如此……直击心灵深处的不甘与渴望。
第一波“星火”,已经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北地这片看似铁板一块的土地上。它们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微小,却注定要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望北城,醉仙居。李青猛地站起身,脸上混杂着激动与茫然,他紧紧攥着那枚已然化为齑粉的玉简(玉简在信息传递完毕后自动销毁了),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酒馆,消失在夜色中。他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尝试一下那篇凝神法门,好好思考玉简中的内容。
几乎在同一时间,联军大营,天机阁副阁主所在的那顶奢华帐篷内。
一直静坐如同泥塑的副阁主,忽然轻“咦”一声,睁开了双眼。他面前的一盏青铜古灯,灯焰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掐指推算,眉头越皱越紧,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凝重。
“奇怪……天机忽然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紊乱……仿佛有什么东西,绕过了所有警戒,渗透了进来……是何人手段,竟能瞒过本阁感知?”
他并未推算到具体内容,但那冥冥中的一丝不谐之感,让他心生警惕。他沉吟片刻,取出一枚特制的传讯玉符,低语了几句。
“通知盟主,加强后方巡查,尤其是各大散修聚集点和附属宗门驻地,留意任何……不同寻常的言论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