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枚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上。令牌触手冰凉,材质奇特,以他如今的神识强度,竟一时难以分辨其具体构成。中心那个由星光点点勾勒出的船锚图案,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一股极其古老、悠远、甚至带着几分寂灭气息的意境。
更重要的是,左臂疤痕传来的共鸣清晰无误,与之前在归墟海眼感应到墨离前辈遗物时的感觉类似,但更加微弱,也更加……飘渺。这令牌,绝非玄天宗或天机阁之物,甚至可能不属于这个时代。
“人在哪里?状态如何?”林渊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问道。他没有立刻出去,自身伤势未愈,且这突如其来的“访客”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必须谨慎。
苏雨柔隔着门快速回应:“人在谷口临时设立的隔离禁制内,由石猛和两名精锐队员看管。他伤势极重,多处经脉断裂,神魂也受到剧烈震荡,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我们检查过了,除了这枚令牌和一身破烂不堪、无法辨认来源的衣物,身上再无其他物品。他是如何穿过外围罡风层和幻阵找到这里的,完全是个谜。”
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偏偏倒在了隐藏极深的晨星谷外围?这太过巧合。是临死前的误打误撞?还是某种精心设计的陷阱?
“月璃呢?”林渊又问。
“月璃姑娘正在用妖族秘法探查他的神魂波动,试图判断其真实身份和意图。”
林渊沉吟片刻:“我稍后便到。在我出去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触其身体,特别是那枚令牌。加强谷口警戒,启动第二重隐匿阵法。”
“明白!”苏雨柔领命而去。
静室内,林渊缓缓闭上双眼,神识内敛,尝试更清晰地捕捉左臂疤痕与令牌之间那微妙的共鸣。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感知,而是尝试将一丝极其细微的、源自太初源种的本源之力,渡入疤痕之中。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自灵魂深处响起。那疤痕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变得微微发热。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画面碎片:无尽的黑暗虚空……一艘巨大无比、样式古朴、船身布满伤痕的巨舟,在星海中孤独航行……巨舟的船首,似乎就雕刻着那个星光船锚的图案……然后是剧烈的爆炸、崩解……一道微弱的光点,从崩解的巨舟中坠落,划破长空,坠向未知……
画面戛然而止。
林渊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巨舟?星海航行?这令牌背后代表的势力,似乎远超他的想象,其层次,恐怕涉及到了界域乃至星空的秘密。难道……这也是墨离前辈留下的后手之一?或者是上古某个对抗“天尊”的隐秘组织“星锚会”的信物?这昏迷之人,是“星锚会”的幸存者?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是循着太初源种的感应,还是……归墟之行的后续影响?
无数疑问盘旋心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令牌和昏迷者,绝非正道盟的阴谋。那古老寂灭的气息,与玄天宗那种霸道张扬的风格截然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起身走出了静室。无论如何,必须亲自去见一见。
谷口区域,气氛肃杀。
临时布置的隔离禁制散发着淡淡的灵光,将一片空地笼罩。石猛手持巨斧,如同门神般守在禁制外,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禁制内躺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两名隐星队员一左一右,手持法器,神情警惕。
月璃站在稍远处,双眸紧闭,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银色光辉,似乎在施展某种高深的探魂之术。苏雨柔则在一旁,眉头紧锁,看着禁制内那个生死不知的陌生人。
林渊的到来让众人精神一振。
“首领!”石猛低声道,“这家伙伤得忒重,要不是还有点微弱的呼吸,俺都以为是个死人了。”
月璃也睁开了眼睛,银色光辉敛去,她看向林渊,轻轻摇了摇头,传音道:“他的神魂受损严重,记忆区域一片混沌,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冲击过。我只能隐约感觉到极深的恐惧、绝望,还有……一丝非常微弱的、类似星辰之力的印记,与这令牌同源。没有发现被操控或伪装的痕迹。”
林渊点了点头,走到禁制边缘,目光落在昏迷者身上。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男子,面容普通,饱经风霜,此刻因痛苦而扭曲着,身上衣物破烂,沾满污垢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确实像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才逃到这里。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枚被放在男子胸口的黑色令牌上。近距离感应,那股古老的共鸣感更加强烈了。
林渊伸出手指,隔空轻轻点向令牌。一丝微不可查的混沌气流,自他指尖溢出,触碰向令牌上的船锚图案。
就在混沌气流接触图案的瞬间——
嗡!
令牌轻轻一震,中心的船锚图案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星辉!这星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虚妄、定鼎星海的意境,瞬间驱散了周围因紧张而产生的压抑感。
同时,林渊左臂的疤痕灼热感大增,与令牌产生了清晰的呼应!
躺在地上的昏迷者,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皮剧烈颤动起来,似乎这星辉的刺激,让他濒临消散的意识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
“有反应了!”苏雨柔低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渊收回手指,星辉渐渐黯淡下去,但令牌与疤痕之间的联系已经建立。他心中基本确定,这绝非敌人。
“解除隔离,将他抬到医疗室,全力救治。”林渊下令道,“这令牌……我先保管。”他伸手隔空一抓,那黑色令牌便飞入他手中。入手沉重,星辉内敛,但那股古老的共鸣感始终存在。
石猛有些犹豫:“首领,这……万一……”
“无妨。”林渊摆摆手,“是友非敌。至少,不是司徒弘派来的。”他看了一眼手中令牌,“或许……是我们在绝境中,遇到的第一个‘同类’。”
就在晨星谷因为神秘昏迷者的出现而暗流涌动之际,外界,正道盟联军掀起的风暴,正以席卷之势,笼罩了整个北地荒原。
巨大的“凌霄号”巡天战舰悬浮在昔日流火城的上空,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压在所有幸存者心头的巨石。流火城早已在之前的变故中化为废墟,但仍有不少不愿离开或无法离开的修士、平民在此地艰难求生。
此刻,废墟周围,布满了正道盟的修士。他们以战舰为核心,建立起临时的营地和防御工事,并开始对废墟进行拉网式的搜查,试图找到任何与隐星有关的线索。
司徒弘并未亲自降临流火城,他坐镇旗舰,遥控指挥。降临此地负责具体事务的,是玄天宗的一位实权长老,姓韩,面容阴鸷,修为已至元婴初期。
韩长老站在一处较高的断壁上,俯瞰着下方如同蝼蚁般被驱赶、聚集起来的流火城幸存者。他声音冰冷,通过扩音法术传遍整个废墟区域:
“尔等听着!魔孽林渊及其党羽隐星,罪大恶极,天人共弃!尔等昔日受其蛊惑,或可称情有可原。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正道盟亦非不教而诛之辈!”
“现给尔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凡有知晓林渊及隐星余孽下落者,或曾与隐星有过接触、知晓其秘密者,立刻上报!若线索属实,不仅前罪尽免,还可获得赏赐!”
“如若冥顽不灵,意图包庇魔孽者……”韩长老语气陡然转厉,伸手一指不远处一座被临时搭建起来的、高达数丈的木架刑台。刑台上,悬挂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是之前被抓捕的、被认定与隐星有牵连的修士,“这便是下场!株连亲族,鸡犬不留!”
血腥的威胁与看似“仁慈”的招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幸存者人群中一片死寂,人人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
有胆小者,在恐惧的驱使下,颤颤巍巍地站出来,说出一些捕风捉影甚至是为了活命而编造的“线索”,立刻被带走“核实”。更多的人,则死死地低着头,不敢与那些正道盟修士对视,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却敢怒不敢言。
高压政策之下,流火城这片曾经隐星影响力最大的区域,短时间内似乎被彻底“肃清”了。任何对隐星的同情和怀念,都被血腥镇压下去。
然而,这种高压,并不仅仅针对流火城。
正道盟联军兵分数路,以强大的武力,开始“拜访”北地荒原上其他有一定规模的势力。从占据灵脉的小型宗门,到依托绿洲建立的修仙家族,再到一些大型的散修聚集地。
态度很简单:要么臣服,宣誓加入正道盟,共同讨伐隐星;要么,就被视为隐星的同党,当场剿灭!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大多数势力都选择了屈服。毕竟,玄天宗联合十三家宗门的力量,足以碾碎北地任何敢于反抗的存在。他们交出了宗门典籍任由检查,立下苛刻的天道誓言,派出弟子加入联军,贡献物资……以此换取生存的机会。
但也有少数硬骨头。
一个名为“黑风寨”的散修聚集地,因其首领曾受过隐星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惠,不愿宣誓臣服,更不愿交出寨中兄弟。结果,在一位烈阳宗元婴长老亲自出手下,整个寨子被熊熊真火焚为白地,上下数百口,无一生还。消息传出,北地震动,所有势力更加噤若寒蝉。
臣服,或者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整个北地荒原,在正道盟的铁蹄下,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勒住,窒息感弥漫每一个角落。曾经对隐星抱有好奇或一丝好感的暗流,被强行压了下去。晨星谷,以及隐匿其中的林渊等人,仿佛真的成了茫茫荒原中,一座与世隔绝、孤立无援的“孤城”。
晨星谷,医疗室内。
在隐星仅存的一位擅长疗伤的木属性功法长老全力施为下,配合着谷内珍藏的几味保命灵药,那个神秘昏迷者的伤势终于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并且恢复了微弱的意识。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寻找那枚黑色令牌。当看到令牌在林渊手中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但感受到林渊身上那与令牌隐隐共鸣的气息(林渊并未刻意掩饰)后,紧张又化为了复杂难明的激动。
“星……星锚……”他喉咙干涩,发出极其沙哑模糊的音节。
林渊心中一动,示意旁人退下,只留下苏雨柔在一旁记录。他走到床边,将令牌示于对方眼前,同时运转一丝太初源种的气息。
“你认得此物?你是‘星锚会’的人?”林渊直接问道。
听到“星锚会”三个字,那男子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下,只能用力点头,泪水混着血污从眼角滑落:“是……是!属下……外巡执事,赵乾……奉……奉‘观星长老’之命……穿越‘虚无海’……前来……联络……‘火种’……”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信息破碎,但关键词却让林渊和苏雨柔心中剧震!
星锚会!观星长老!虚无海!联络火种!
这证实了林渊之前的猜测!这果然是一个古老的组织,而且,他们似乎一直在寻找像林渊这样的“火种”!
“观星长老现在何处?星锚会总部在哪里?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虚无海又是什么?”林渊一连串问题问出,心情难以平静。这可能是了解上古秘辛、甚至找到盟友的关键!
赵乾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恐惧的神色:“总部……没了……被‘巡天者’……发现了……观星长老……为了送我出来……自爆了星舟……虚无海……是隔绝各遗落之界的屏障……我靠着长老最后的指引……和令牌对‘源火’的感应……才……才侥幸坠落此界……但一进来……就遇到了空间风暴和……和恐怖的意志扫描……差点形神俱灭……”
巡天者!遗落之界!源火(很可能指太初源种)!
每一个词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林渊和苏雨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原来,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在星锚会看来,只是一个“遗落之界”?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甚至还有名为“巡天者”的、可能是“天尊”爪牙的可怕存在?
赵乾的伤势显然支撑不住更多的交流,他说完这些,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但手中死死攥住了林渊递还给他的令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寄托。
林渊走出医疗室,心情沉重而复杂。赵乾的到来,带来了希望的曙光(星锚会的存在意味着他们并非孤军奋战),但也揭示了更令人绝望的真相(星锚会总部被毁,巡天者的恐怖)。更重要的是,赵乾提及的“一进来就遇到恐怖意志扫描”,这很可能就是“天尊”意志对这个世界壁垒的监控!任何外来者,尤其是带着“星锚”印记的外来者,都会遭到无情打击。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赵乾会重伤坠落于此。他们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危险。不仅内部有正道盟的围剿,外部还有“天尊”及其爪牙的虎视眈眈。
晨星谷,这座北地孤城,此刻仿佛漂浮在无尽黑暗虚空中的一叶扁舟,不仅要面对眼前的惊涛骇浪,更要警惕那深邃黑暗中随时可能扑来的更恐怖的巨兽。
林渊回到静室,摩挲着那枚黑色令牌,尝试着将更多神念注入其中。这一次,除了那古老的星锚意境,他似乎隐约感应到,在令牌深处,还封存着一缕极其微弱、但结构异常复杂玄奥的神念印记,像是一把锁,或者……一份加密的信息?
与此同时,负责监控外界的队员急匆匆来报:“首领!正道盟的一支精锐侦查小队,约二十人,由一名金丹后期修士带领,已经进入距离我们山谷不足三百里的‘黑风峡’!看他们的行进路线和搜索方式,似乎……掌握了某种指向我们大致区域的模糊线索!照这个速度,最迟明天正午,他们就有可能发现我们外围幻阵的异常!”
危机,骤然逼近!
林渊眼中寒光一闪。该来的,终究来了。是趁着对方还未发现具体位置,主动出击,消灭这支小队?还是冒险加强隐匿,赌对方无法精确定位?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令牌上。这份来自“星锚会”的、可能蕴藏着重要信息的“遗产”,他还没有时间破解。而外面的敌人,已经兵临城下。
孤城之战,第一波接触,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