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老怪这一手借刀杀人,不可谓不毒辣。
流火城鱼龙混杂,对“魔道”二字尤为敏感。数十年前,北地曾爆发过一场由几个修炼邪功的魔修引发的浩劫,导致数个小型聚居点被屠戮一空,无数修士惨死。虽然后来魔修被联合剿灭,但那份恐惧和憎恶已深深植根于北地修士的心中。
“隐星首领是魔道余孽!”
“他们修炼吸人精血的邪功!”
“那个灰影一拳打败石昊,肯定是用了魔道手段!”
诸如此类的流言,如同带着毒液的暗箭,经由黑煞帮底层帮众和一些被收买的地痞无赖之口,在流火城肮脏的巷道、喧嚣的酒馆、混乱的坊市间悄然散播。流言往往始于微末,却能在特定土壤中疯狂滋长。
起初,大多数人将信将疑。毕竟“隐星”初来乍到,除了与黑煞帮那次小冲突外,并未有其他恶行传出,反而隐隐有种不同于流火城混乱氛围的秩序感。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需些许雨水,便能破土而出。
一些原本对“隐星”抱有好奇,甚至因西街口事件而产生好感的散修,开始变得犹豫和警惕。他们远远望着城西那座偏僻坡地上的院落,眼神复杂。魔道余孽的帽子太大,太沉重,没有人愿意与之沾染半分关系。
就连刚刚加入“隐星”的黑仔等四人,在外出采购时,也感受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原本因为找到依靠而踏实的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坡地院落,主屋内。
苏雨柔将近日收集到的流言信息,详细地向林渊汇报。她秀眉微蹙,语气凝重:“主人,黑煞帮这一手十分阴险。魔道之名,在北地是禁忌。此谣言一起,我们吸纳人手、获取资源的难度将大大增加。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卫道者’。”
石猛气得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桌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印:“放他娘的屁!主人怎么可能是魔道!都是黑煞帮那群杂碎污蔑!让老子去宰了那个散播谣言的侯三!”
“稍安勿躁。”林渊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外界汹涌的暗流与他无关。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谣言止于智者,但流火城,智者不多。堵不如疏。”
“主人的意思是?”苏雨柔若有所悟。
“他们散播他们的谣言,”林渊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我们,则传播我们的理念。”
他看向苏雨柔:“你之前建议的,有限度公开部分低阶功法改良心得,时机到了。”
苏雨柔美眸一亮:“主人是想……用实实在在的好处,打破谣言,吸引真正有心向道之人?”
“不错。”林渊点头,“魔道蛊惑人心,掠夺众生。而我之道,有教无类,道法为公。孰是孰非,时间会证明,但我们需要主动展示。将我们准备的那部分《基础引气诀》的改良心得,以及《碎石拳》的简化运劲法门,抄录副本。三日后,于城南散市,设一临时摊位,免费供人参阅抄录。同时,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出售你炼制的辟谷丹和回气散。”
此举堪称石破天惊!在流火城,乃至整个天南修真界,功法口诀无不被视为立身之本,敝帚自珍乃是常态。即便是最基础的功法,也极少有人会公然分享,更别提免费赠送!而低价出售优质丹药,更是直接触动了大势力的利益链条!
石猛瞪大了眼睛,虽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觉得无比解气:“对!馋死那帮孙子!看谁还说我们是魔道!”
苏雨柔则想的更深,她迅速意识到了此举的巨大风险和潜在收益,但更多的是对林渊魄力的钦佩。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雨柔明白!此举一旦成功,必能迅速在底层散修中建立声望,瓦解谣言!我这就去准备!”
接下来的三天,“隐星”小院紧闭,谢绝一切外来探访。外界关于“魔道”的谣言在黑煞帮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出现“隐星”用人血修炼的离谱传闻。坡地周围,也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窥探目光。
院内,林渊亲自出手,将挑选出的《基础引气诀》改良心得和《碎石拳》简化法门,用最通俗易懂的文字刻录了数十份玉简。这些改良虽只是基础,却直指寻常散修修炼中的痛点和谬误,价值毋庸置疑。苏雨柔则夜以继日,开炉炼丹,将库存的药材尽数炼成辟谷丹和回气散,并细心分装。
石猛则带着黑仔四人,按照苏雨柔设计的图纸,赶制了一个简陋但结实耐用的木质摊位,以及一块写着“道法为公,有教无类”八个大字的布幡。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第四日清晨,天色未亮,晨雾弥漫。
城南散市边缘,一块相对空旷的地带,“隐星”的木质摊位悄然支起。那面写着“道法为公,有教无类”的布幡,在寒冷的晨风中猎猎作响,显得格外突兀和……刺眼。
石猛如同一尊铁塔,抱着独臂,面无表情地站在摊位旁,炼气九层的气息毫不掩饰,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苏雨柔则安静地坐在摊位后,面前整齐摆放着两摞玉简,以及一些白瓷药瓶。她神色平静,仿佛周围空无一人。
摊位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早市行人的注意。尤其是那面布幡上的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围观者的情绪。
“道法为公?有教无类?好大的口气!”
“是‘隐星’的人!他们竟然敢出来摆摊?”
“那个女的就是上次说破黑煞帮阴谋的!旁边那大汉是石猛!”
“他们卖的是什么?玉简?丹药?”
“免费参阅?真的假的?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不会是魔道的诱饵吧?想骗人过去……”
议论声、质疑声、嘲讽声不绝于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却无人敢第一个上前。魔道的谣言和“免费”的诱惑交织在一起,让众人既好奇又恐惧。
苏雨柔并不着急,她早已预料到这种局面。她拿起一枚记录着《基础引气诀》改良心得的玉简,声音清晰地开口,如同清泉滴落玉石,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诸位道友,我‘隐星’初立,秉持道法为公之念。此两枚玉简,一为《基础引气诀》些许修炼心得,可助引气效率提升半成至一成,化解部分行气岔道之苦;一为《碎石拳》基础运劲法门,化繁为简,易于上手,可增三分威力。今日于此,免费供诸位参阅、抄录,分文不取。”
“另,有本坊新炼辟谷丹、回气散,品质尚可,售价仅为市价七成,限量供应,欲购从速。”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内容更是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提升引气效率?化解行气岔道?这简直是所有底层散修梦寐以求的东西!还有威力更强的拳法?免费?!
巨大的诱惑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但魔道的阴影和长久以来对“免费”陷阱的警惕,让他们依旧踌躇不前。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干瘦、穿着打满补丁道袍、修为只有炼气二层的老修士,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面色蜡黄,气息虚弱,显然是常年修炼不得法,伤了根基。他走到摊位前,浑浊的老眼看了看苏雨柔,又看了看那玉简,沙哑着问道:“姑娘……真的……真的免费看?不要灵石?”
苏雨柔温和一笑,将一枚《基础引气诀》的玉简递到他面前:“老丈,玉简在此,神识探查便知。真假如何,一试便知。”
老修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诱惑,伸出枯瘦的手,接过玉简,将微弱的神识探入其中。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老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狂喜,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朽引气时胸口滞涩的毛病,竟是因此!这……这心得是真的!是真的啊!”
他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老泪纵横,对着苏雨柔和石猛深深一揖:“多谢!多谢道友!此恩如同再造!”说完,他竟不顾形象,直接盘膝坐在摊位旁的地上,如饥似渴地参悟起来。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反应如此激烈真实,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真的有用?”
“连李老头这种修炼几十年都没长进的都说好!”
“魔道怎么会把真的好东西免费送人?”
“管他呢!先看了再说!”
怀疑的坚冰,被实实在在的好处瞬间击碎。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摊位,争抢着那免费的玉简。苏雨柔早有准备,维持着秩序:“诸位不必争抢,玉简内容一致,可依次参阅,亦可自行抄录。”
石猛则上前一步,独臂一横,那股凶悍的气息释放开来,顿时让躁动的人群冷静了不少,乖乖排起了长队——虽然这队伍歪歪扭扭,却也是流火城难得一见的“奇景”。
拿到玉简的人,无论是用神识快速记忆,还是取出空白玉简抄录,无不被其中精辟的见解和实用的改良所震撼。这些心得看似基础,却直指他们修炼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关窍,价值远超他们想象!
“妙啊!原来灵力该这么运转!”
“这碎石拳的发力技巧,比我花五块灵石买来的残本强多了!”
“隐星……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势力?”
“道法为公……他们好像真的在这么做……”
惊叹声、感激声此起彼伏。看向苏雨柔和石猛的目光,从最初的怀疑、恐惧,变成了好奇、感激,甚至是一丝……敬畏。
而那些购买丹药的人,在验过丹药成色后,更是惊喜地发现,这些辟谷丹和回气散,药力纯净,杂质极少,效果比市面上同价位的丹药好上三成不止!七折的价格,简直是白菜价!
“隐星”的摊位前,迅速成为了整个城南散市最热闹的地方。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开,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从流火城各个角落涌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挣扎在底层的散修。
苏雨柔从容不迫地应对着汹涌的人流,答疑解惑,收取灵石(丹药钱),举止得体,言谈清晰,赢得了无数好感。石猛则负责维持秩序,他那凶悍的外表此刻反而成了最好的震慑,无人敢造次。
暗处,一些来自黑煞帮或其他势力的探子,看着这火爆的场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们散播的魔道谣言,在这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成了笑话!
“妈的!这‘隐星’到底想干什么?”一个黑煞帮探子咬牙切齿。
“免费送功法……他们图什么?”另一个探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无法理解“道法为公”的理念,只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隐星”的声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底层散修中疯狂攀升。
整整一天,“隐星”的摊位前都人潮涌动。直到日落西山,所有准备好的玉简都被翻阅、抄录了不知多少遍,低价丹药也销售一空,人群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苏雨柔和石猛收拾好摊位,返回坡地院落。虽然疲惫,但两人眼中都带着振奋的光芒。
院内,林渊静立等候。他虽未亲至,但神识始终笼罩全场,对一切了如指掌。
“主人,幸不辱命!”苏雨柔盈盈一礼,脸上带着成功的红晕,“今日之后,‘隐星’之名与理念,当深入人心。魔道谣言,不攻自破!”
石猛咧着嘴笑道:“主人,您没看见,那帮家伙开始还不信,后来抢得跟什么似的!黑煞帮那几个探子,脸都气绿了!哈哈!”
林渊微微颔首,目光望向院落外流火城渐起的万家灯火——如果那些零星的光点能被称为万家灯火的话。他知道,今日撒下的星火,已经开始在那些绝望的底层散修心中点燃。
“这只是开始。”林渊平静道,“理念的传播,不会一帆风顺。今日我们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接下来的反扑,才会是真正的考验。”
他看向苏雨柔和石猛:“抓紧时间,消化今日成果。加强戒备。真正的风雨,快要来了。”
“是!”两人神色一凛,齐声应道。
就在“隐星”摊位引起轰动的当晚。
流火城,血刃酒馆,最深处的幽暗包厢内。
一名身穿血色长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正听着属下的汇报。他正是北地大宗门“血煞宗”派驻流火城的执事,血厉。血煞宗功法霸道,行事狠辣,是北地一霸。
“执事大人,那‘隐星’今日在城南弄出好大动静,免费发放功法心得,低价售丹,拉拢了不少底层贱民。”一名手下恭敬道。
血厉把玩着手中的一杯猩红如血的酒液,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厉色:“免费?道法为公?哼,沽名钓誉!这种手段,骗骗那些蝼蚁也就罢了。查清楚他们的底细了吗?特别是那个‘灰影’。”
“还在查,此人极为神秘。不过……属下收到黑煞帮暗中传来的消息,说此人很可能与南疆玄天宗通缉的‘魔道余孽’有关……”
“玄天宗?”血厉眼中精光一闪,坐直了身体,“消息可靠?”
“是黑煞帮帮主黑煞老怪亲口所言,他似乎与玄天宗某位大人物有联系……”
血厉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有意思……不管他是真魔道还是假魔道,既然玄天宗对他感兴趣,那就是我血煞宗的机会。司徒公子可是许下了重赏……”
他放下酒杯,冷声道:“继续盯着。另外,给‘北地联盟’那几个老家伙递个话,就说流火城来了条不安分的过江龙,问问他们,是想继续装聋作哑,还是……一起把这潭水搅得更浑,分一杯羹?”
一股更大的暗流,开始在北地涌动。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