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角斗场内,原本沸腾喧嚣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血液滴落在石台上的细微声响。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中央那座染血的石台上,钉在那个缓缓收回拳头的灰色身影上。
“灰影”。
这个临时起意的化名,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烙印在每一个目睹了刚才那一幕的观众心中。
以纯粹的力量,正面碾压蛮牛部落的勇士“顽石”石猛!
这简直颠覆了他们对力量和修为的认知!石猛是炼气九层的体修,一身蛮力在流火城的低阶修士中颇有名气,否则也不会有“顽石”的称号。可这个新来的“灰影”,身上散发的灵力波动明明只有炼气七八层的样子,怎么可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绝伦的肉身力量?
难道是隐藏了修为?还是修炼了某种极其高深的炼体秘术?
种种猜测在众人心中翻滚,却无人敢出声质疑。在这流火城,实力就是最好的话语权。此刻,“灰影”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赢得了最基本的“尊重”——一种混合着恐惧、好奇与忌惮的沉默。
林渊无视了周围那些复杂难言的目光。他走到石台边缘,看着挣扎了几次都无法爬起来的石猛。这个蛮族汉子脸色惨白如纸,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臂骨已经断裂。但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渊,眼神中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
他无法理解,自己苦修多年的肉身力量,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
角斗场的主持人,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此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爬上石台,声音都有些变调:“胜……胜者,‘灰影’!获得……获得五十块下品灵石!”
一个装着灵石的小布袋被扔上了石台。林渊看也没看,随手摄入手中,神识一扫,数量无误,便收入储物袋。
他没有再看石猛,转身便欲走下石台。
“等……等等!”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石猛。
林渊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石猛喘着粗气,用还能动的左手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死死盯着林渊的背影:“你……你到底是谁?用的什么妖法?”
林渊终于缓缓转过身,风帽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石猛脸上:“不是妖法,是力量。”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至于我是谁……”林渊顿了顿,“一个路过的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石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消失在角斗场阴暗的出口处。
留下身后一片压抑的哗然和议论纷纷。
“妈的……见鬼了!”
“这‘灰影’什么来头?以前从没见过!”
“快去查查!流火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猛人?”
“石猛这次栽大了,手臂都断了,没几个月好不了吧?”
“蛮牛部落的脸算是丢尽了……”
那些原本跟着石猛一起来、此刻才反应过来冲上石台的蛮族汉子,听着周围的议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忙脚乱地扶起石猛,看向林渊离开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愤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畏惧。
石猛任由同伴搀扶,剧痛和屈辱让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死死记住了那个灰色的背影,以及那句“一个路过的人”。
离开喧嚣混乱的角斗场,外界的寒风让林渊的精神为之一清。他并未走远,而是在角斗场附近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里停下了脚步,如同融入阴影般静静站立。
他并非刻意炫耀实力,与石猛一战,有其深意。
其一,是立威。在这流火城,过分的低调等同于软弱可欺。他需要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让某些觊觎的目光有所收敛,为自己争取一段相对安全的缓冲期。选择石猛这个在低阶修士中有些名气的对手,效果最佳。
其二,是试探。通过石猛,他可以管中窥豹,了解流火城本土修士的大致实力水平。结果让他稍感安心,石猛的力量虽强,但技巧粗糙,对力量的运用停留在很原始的阶段,远不如他经过太初本源淬炼、兼具混沌特性肉身来得精妙与强韧。这意味着,在同阶之中,他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在观察石猛这个人。一个在失败后不甘却硬气、在剧痛中不肯呻吟的蛮汉,其心性或许直率莽撞,但未必是奸恶之徒。在这人心鬼蜮的流火城,这种“直率”,反而显得珍贵。或许……可以成为一枚棋子,甚至……
林渊心中念头转动,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出去,捕捉着角斗场出口处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看”到石猛被他的同伴们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那几个蛮族汉子脸上写满了沮丧和愤怒,低声咒骂着,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扶着石猛,朝着城西蛮牛部落聚居地的方向走去。
流火城没有像样的医馆,受了伤,要么靠自己硬抗,要么花大价钱请懂得治疗术法的修士出手,或者就是回自己的地盘用些粗浅的草药处理。以石猛现在的情况和他们在部落里似乎并不太受待见的处境,恐怕只能选择最后一种。
林渊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如同一个幽灵,远远吊在后面。
他需要确认石猛的落脚点,也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蛮族汉子所处的真实环境。
石猛等人住的地方,果然如地老鼠所说,在城西靠近边缘的偏僻角落,几间低矮破旧的石屋,比起林渊看中的那个废弃院落也好不了多少。周围居住的,也多是些看起来不得志的蛮族散户或者混血儿。
将石猛扶进一间最为破旧的石屋后,他的那几个同伴聚在门口,愁眉苦脸地商议着。
“怎么办?石猛大哥的手断了,没有上好伤药和懂得接骨术的人,这条胳膊怕是废了!”
“去找部落的巫医?那老家伙势利眼,没有十块下品灵石根本请不动!”
“我们哪还有灵石?刚才输得精光……”
“妈的!要不是部落里那些家伙排挤,克扣我们的收获,石猛大哥何至于要去角斗场拼命!”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得想办法弄点草药先止疼……”
听着他们的对话,林渊对石猛在蛮牛部落内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被排挤,资源匮乏,这与他因为性格直率而容易得罪人的特点相符。这样一个有实力却不得志的人,正是他目前最容易切入的突破口。
夜幕渐渐降临,北地的夜晚寒冷刺骨。石猛的同伴们最终只找来一些最普通的止血草,胡乱捣碎了敷在石猛肿胀乌紫的断臂上,效果微乎其微。石猛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紧咬着牙关,额头渗出冷汗,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其他几人唉声叹气地各自回了相邻的石屋,留下石猛一人。
时机到了。
林渊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石猛的石屋门口。木门并未关严,透着缝隙能看到里面昏暗的油灯光芒。
他轻轻推开了门。
“谁?!”石猛虽然重伤,但警觉性仍在,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看到门口那个灰色的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是你?!”
他下意识地想挣扎起身,却牵动了伤处,顿时痛得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林渊反手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他走到石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风帽下的面容在跳跃的油灯光下显得晦暗不明。
“你想干什么?”石猛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敌意,“来看老子的笑话?还是想来赶尽杀绝?”他以为林渊是某个对头派来的人,赢了角斗还不够,还要来斩草除根。
林渊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石猛扭曲的右臂上。他蹲下身,伸出右手,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混沌灵光。
“别动!”林渊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石猛身体一僵,竟真的被这股气势所慑,没有动弹。他死死盯着林渊的手,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强者要做什么。
林渊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石猛断裂的臂骨处。一股温和却蕴含着奇异生机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渗入石猛受伤的手臂。这股力量所过之处,火辣辣的剧痛竟然迅速缓解,肿胀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石猛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能感觉到,自己断裂的骨骼正在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牵引、校正、甚至……滋养?!这种手段,远比部落里那位只会用蛮力正骨、收费高昂的巫医要高明无数倍!
这……这难道是极其珍贵的治疗法术?这个打败自己的“灰影”,不仅力量恐怖,还懂得如此高深的治疗术?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自己?
一连串的疑问冲击着石猛简单的头脑,让他一时间有些发懵。
片刻之后,林渊收回了手。石猛手臂外表虽然依旧有些淤青,但那种扭曲的角度已经恢复正常,骨骼断裂处被混沌灵力暂时稳固,虽然离彻底愈合还需时日,但至少保住了这条手臂,不会留下残疾。
“骨头接上了。近期不要用力,静养一月可愈。”林渊站起身,声音依旧平淡。
石猛活动了一下手臂,虽然还有些疼痛,但已无大碍。他看着林渊,眼神中的敌意和愤怒已经被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所取代。他挣扎着坐起身,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你为什么救我?”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在角斗场上毫不留情打断自己手臂的强者,为何会深夜来访,耗费宝贵的灵力为自己疗伤。
林渊走到屋内唯一一张破旧的木凳前坐下,目光透过风帽,落在石猛那张粗犷而直率的脸上。
“我并非要救你。”林渊缓缓开口,“我只是觉得,一条好汉,不该因为一场公平的比斗就废掉一条手臂,碌碌终生。”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冷酷,但却奇异地契合了石猛的价值观念。在北地,尊重强者,也尊重有价值的对手。
石猛愣了一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似乎有些理解,又似乎更糊涂了:“就……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林渊话锋一转,“我初来流火城,需要了解这里的情况。而你,石猛,我看得出,你是个直性子,有话直说,不屑玩弄心机。这样的人,提供的消息,往往更真实。”
石猛闻言,胸膛不自觉地挺了挺,似乎对林渊评价他“直性子”颇为受用。他哼了一声:“你想知道什么?流火城就这鸟样,弱肉强食!我们蛮牛部落还算好的,至少明码标价,黑煞帮那帮杂碎才叫阴险!”
“说说蛮牛部落,也说说你自己。”林渊引导着话题,“以你的实力,为何会住在如此偏僻简陋之处?我看你的同伴,似乎也对部落颇有怨言。”
提到这个,石猛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脸上浮现出愤懑之色。他本就不是能藏住话的人,加上林渊刚刚替他疗伤,无形中拉近了些许距离,便瓮声瓮气地倒起了苦水。
“还不是因为老子不会拍马屁,看不惯那些龌龊事!”石猛恨恨道,“部落里现在管事的几个长老,还有那个少头领石昊,只顾着自己捞好处,盘剥下面的兄弟!分配任务和收获全看谁给的好处多,或者会不会溜须拍马!像我们这种只知道埋头干活、不会来事的,就被排挤到边缘,分到的都是最危险、收获最少的任务!稍有不满,就被扣上不顾大局的帽子!”
“上次探索一个废弃矿洞,明明是我们小队发现的赤铁矿,结果上报之后,功劳全被少头领的心腹抢了去,我们毛都没捞到,反而因为‘擅自行动’被罚没了三个月的例钱!妈的!老子气不过,顶撞了长老几句,就被打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
石猛越说越激动,拳头握得咯咯响,牵动了伤处,又疼得龇牙咧嘴。
林渊静静地听着,心中了然。果然如此。一个内部矛盾重重、赏罚不公的势力,正是最容易从内部瓦解,也最容易吸纳失意者的地方。
“所以,你去角斗场,是为了赚取灵石?”林渊问道。
“不然呢?”石猛叹了口气,“兄弟们也要修炼,也要吃饭。部落靠不住,只能自己去拼。本以为凭我这把力气,在角斗场能混点灵石,没想到……”他看了一眼林渊,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没想到出师不利,遇到了林渊这个怪胎。
通过石猛的讲述,林渊对蛮牛部落乃至流火城的底层生态有了更直观的了解。这里奉行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但即使在部落内部,也存在着严重的不公和倾轧。
“既然如此不受待见,为何不离开蛮牛部落?”林渊看似随意地问道。
石猛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离开?谈何容易。我们从小在部落长大,除了这把子力气,也没什么别的谋生手艺。离开部落,在这流火城,要么加入其他帮派当最低级的小喽啰,下场未必比现在好;要么就成为真正的流亡者,朝不保夕。至少……部落还能提供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虽然破了点。”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丝无奈和认命。不是不想改变,而是看不到改变的可能和希望。这或许是流火城大多数底层修士的缩影。
林渊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觉得,什么样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
石猛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答道:“当然是拳头!力气大,修为高,就是力量!”
“是吗?”林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那我问你,蛮牛部落的头领石昊,修为或许比你高,力气或许比你大,但他能让部落里的兄弟真心信服,让部落变得更强大吗?”
石猛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石昊的实力是强,但部落在他的管理下,内部矛盾日益激化,确实说不上有多好。
“那……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石猛忍不住问道,他感觉眼前这个神秘人说的话,似乎和他一直以来认知的不太一样。
“真正的力量,不在于你能打倒多少人。”林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而在于你能让多少人站在你身后,能让追随你的人看到希望,能让他们相信,跟着你,能打破这不公的现状,能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入了石猛简单而直接的思维中。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力量”。在他过往的认知里,力量就是个人武力的强大。但林渊的话,却指向了一种更宏大、更难以企及的东西。
让更多人追随?打破不公?更好的未来?
这些词语,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不公”的切身感受者。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石猛的心跳莫名加速,他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和他见过的所有流火城修士都不同。
林渊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北地荒原冰冷的夜空。流火城零星的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风中残烛。
“石猛。”林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如果有一条路,或许充满艰难,或许看不到尽头,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不论出身,不论过往,只论本心与能力,都能获得应有的尊重和资源,都有机会变得更强,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公道……你,愿意踏上这条路吗?”
石猛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林渊的背影,那灰色的斗篷在黑暗中仿佛要融入夜色,却又似乎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
这条路的描述,与他目前所处的环境,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蛮牛部落的排挤打压,流火城的弱肉强食,都让他感到压抑和无力。而林渊口中那条路,虽然模糊,却指向了一种他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公平与希望。
“我……”石猛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巨大的信息量和截然不同的理念冲击着他固有的观念,让他一时难以决断。但内心深处,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似乎正在被唤醒。
林渊没有催促石猛立刻给出答案。他知道,对于石猛这样心思单纯却固执的人,需要时间消化和思考。过犹不及。
他转过身,看着陷入巨大挣扎和困惑中的石猛,淡淡道:“你不必立刻告诉我答案。好好养伤。若你想通了,可以来城西与城北交界处,那片靠近废弃矿区的坡地找我。我暂时会在那里落脚。”
说完,林渊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门口,融入外面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猛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石屋里,看着自己已经接好的手臂,又望向林渊消失的方向,粗犷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震惊、困惑、一丝微弱的希望,以及巨大的不确定性,交织在一起。
今晚发生的一切,比他过去一年经历的事情还要离奇和……震撼。
那个自称“灰影”的神秘人,强大、神秘,拥有匪夷所思的力量和疗伤手段,更提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关于“力量”和“道路”的说法。
他到底是谁?
他的话,能信吗?
那条路,真的存在吗?
而自己,是该继续留在蛮牛部落忍受排挤和不公,还是该……冒险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口中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就在石猛心乱如麻之际,他石屋那破旧的木门,再次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
一道被昏暗油灯光拉长的、显得有些阴鸷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一个冰冷中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响起:
“石猛,听说你被人打断手了?真是给我们蛮牛部落‘长脸’啊。少头领让你过去一趟,好好解释解释,你是怎么在外面……丢尽部落脸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