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渊的意识在虚无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左肩和背心,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感。
与韩厉最后那同归于尽般的对决,几乎榨干了他的一切——体力、灵力、乃至生命力。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只有一个念头:赌赢了……但代价,似乎太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清凉的感觉从唇边蔓延开来,如同干涸大地迎来甘霖,微弱却持续地滋润着他近乎枯萎的经脉和脏腑。紧接着,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精纯药力在他体内化开,所过之处,狂暴的痛楚被缓缓抚平,断裂的骨骼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接续,破损的伤口开始发痒、愈合。
这不是杂役院那种劣质金疮药的效果,而是……真正的灵丹!
他的意识如同潮水般,从黑暗的深渊中艰难地一点点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脏腑受损严重,经脉多处撕裂,灵源近乎枯竭……能活下来,已是奇迹。”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是吴长老。
“长老,此子虽胜,但下手未免太过狠辣,韩厉右臂已废,道途恐……”另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带着不满,似乎是某位执事。
“擂台之上,生死由命。韩厉杀心炽盛,招招致命,林二狗为自保而奋力一搏,何错之有?”吴长老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况且,此子以劣等灵根、微末修为,能战至如此地步,其心志之坚,应变之奇,尔等可曾见过?”
那执事顿时语塞,不敢再多言。
林渊心中稍安。吴长老的态度,至少保证了他暂时的安全。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移动,安置在了一处柔软舒适的地方,周围的灵气浓度远超杂役院,甚至比藏经阁外围还要浓郁数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宁神静气的檀香。
他尝试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洁却雅致的房间。身下是铺着柔软锦缎的床榻,房间内桌椅俱全,角落里的香炉正袅袅升起青烟。窗外,可见云雾缭绕的山景,仙鹤偶尔飞过。
这里……绝不是杂役院,甚至不是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那种濒死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伤口愈合带来的麻痒感。他内视己身(以一种他独有的、基于感知和计算的内视方式),发现受损的经脉正在缓慢修复,丹田气海中,那原本微乎其微的灵气旋涡,似乎也凝实了一丝。
是那枚丹药的效果!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神情恭敬的青年走了进来,看到林渊苏醒,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林师弟,你醒了?感觉如何?”青年语气温和,与之前外门弟子对待杂役的态度天壤之别。
林渊挣扎着想坐起来,青年连忙上前扶住他,在他身后垫上软枕。
“多谢师兄……这里是?”林渊声音沙哑虚弱。
“这里是吴长老清修之所‘静心苑’的偏房。你已昏迷三日了,是长老亲自赐下‘回春丹’,才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青年解释道,眼中带着一丝羡慕,“师弟真是福缘深厚。”
吴长老的居所?林渊心中震动。这意味着,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受到了极高的重视。
“韩厉……他?”林渊试探着问。
青年脸色微变,低声道:“韩师兄伤势极重,右臂……算是废了,已被其家族来人接回救治。此事宗门已有定论,擂台比试,各安天命,不得私下寻仇。师弟不必过于担忧。”
话虽如此,但林渊清楚,这梁子算是结死了。所谓的“不得寻仇”,在绝对的实力和背景面前,往往形同虚设。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吴长老缓步走了进来。青年弟子连忙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吴长老走到床前,目光平静地打量着林渊:“感觉可好些了?”
“多谢长老救命之恩!弟子……好多了。”林渊诚声答道,这份恩情是实打实的。
吴长老微微颔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直接切入正题:“你与韩厉一战,老夫全程目睹。你最后所用符箓,威力惊人,却非宗门所传,从何而来?”
关键问题来了!林渊心念电转,早已备好说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茫然:“回长老,那符箓……是弟子之前在坊市偶然所得,据说是某位陨落前辈的遗物,只剩最后一张,弟子一直贴身藏着保命……当时情况危急,弟子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将符箓来源推给虚无缥缈的“前辈遗物”,死无对证,合情合理。
吴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灵根资质低劣,按理说修行艰难。但你于战斗中所展现的洞察、计算乃至最后那疑似神识的应用,却非同寻常。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林渊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他沉默片刻,组织语言,将之前那套“苦难磨砺直觉”、“专注求生本能”的说辞更加细化,并结合这次战斗的体验,说得更加恳切。
“……弟子当时只觉得,若不拼命,就会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想着怎么躲开,怎么活下去……好像……好像身体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动……至于神识,弟子愚钝,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觉得必须‘看穿’他的动作……”
他再次强调自己的“无知”和“本能”,将一切异常归因于极致的求生欲和某种未知的天赋觉醒。
吴长老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扶手,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良久,他缓缓开口道:“天赋异禀,心志如铁。虽灵根有缺,然天道酬勤,亦或……另有机缘。”
他顿了顿,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林二狗之名,过于粗鄙。从今日起,你便叫林渊吧。深渊之渊,望你知耻后勇,深藏若虚。”
“至于你的去处……”吴长老站起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外门已不适合你。待你伤愈,便入我传功殿,暂为记名弟子,于藏经阁底层做些整理典籍的杂务,亦可旁听基础讲道。能否真正踏入内门,看你日后造化。”
记名弟子!藏经阁整理典籍!
林渊心中巨震!这不仅仅是身份的跃迁,更是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合法、长期地接触宗门典籍!这对他而言,比任何丹药灵石都更加珍贵!
“弟子林渊,叩谢长老恩典!”他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被吴长老挥手阻止。
“好生休养。”吴长老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房间内,只剩下林渊一人。他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仙山,胸口剧烈起伏。激动、庆幸、警惕、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交织在一起。
蝼蚁之身,终得窥见一线天光。
但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内门并非净土,记名弟子身份低微,韩厉的威胁犹在,而吴长老的“垂青”背后,是福是祸,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