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山站在厕所门口,风从门框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绳子来回摆动。他盯着那具悬着的身体,一句话没说。张振国站在他身后,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指节发紧。
过了很久,陈远山转身往外走。脚步很稳,没有停顿。他回到办公室,把门关上,对门外的通讯员说:“叫张振国、副官、宪兵队长,十分钟后到我这儿开会。”
时间一到,人全到了。陈远山坐在桌前,面前摊着几张纸。一张是班长近三日的行踪记录,一张是通信排的值班表,还有一张是昨晚所有请假外出士兵的名单。
“昨天晚上,这个班长和通信排的小王一起喝酒。”陈远山抬头,“他们谈了什么?没人听见。但我查了小王的通话记录,下午四点十七分,他用值班电话往城西打了个电话,接通不到半分钟。”
屋里没人说话。
“这不是偶然。”他说,“有人在利用我们内部的口子,往部队里灌脏水。炊事班、通信排、卫生队,这些地方最安静,也最容易传话。现在一个班长死了,不是因为他胆小,是因为他被逼到了墙角。”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位置。“记者会的事刚压下去,他们就立刻动手。说明他们不怕我们知道,他们怕的是我们不反应。只要我们不动,谣言就会越滚越大,直到整个部队都信以为真。”
他转过身,“从现在开始,凡是营区内散布‘师长通敌’‘牺牲换防线’这类话的人,一律控制起来。不管他说的是听来的还是自己编的,行为本身就是在动摇军心。”
副官问:“要不要先通知各连连长?”
“不能通知。”陈远山摇头,“消息一放出去,有人就会跑。我们要快,要准,抓现行。”
张振国点头,“我带人去。”
“你亲自去。”陈远山看着他,“重点查三个地方:通信排、炊事班、还有昨晚那个班长所在的三营五连。名单我已经圈好了,给你。”
张振国接过名单,转身出门。
两小时后,第一批人被押进了师部大院。第一个是刘三贵,赵世昌那边常跑联络的勤务兵。他被两个宪兵架着,脸色发白,但嘴闭得很紧。
接着是通信排的小王。他被抓的时候正在烧一张纸条,火苗刚冒起来就被扑灭了。宪兵从灰烬里扒出半片字迹,上面写着“钱明日送西门茶馆”。
第三个是老李,炊事班的老兵。他当时正端着锅铲炒菜,听到命令,手一抖,铲子掉在地上。他没反抗,跟着走了出来。
一共六个人,被集中在院子中间站成一排。周围有士兵围观,但没人敢靠太近。张振国站在他们面前,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你们知道为什么被抓吗?”
没人回答。
“有人说自己只是听说,又不是自己说的。可你们知道那些话是怎么传开的吗?就是从一句‘我听别人说’开始的。现在部队里有人不敢提清河镇,有人看到长官来了就低头走,还有人觉得自己活不过下一场仗。这些,都是你们嘴里的话造成的。”
他扫了一眼,“今天死的那个班长,昨夜喝多了说了一句‘师长早晚要被收拾’,第二天早上就吊在了厕所。他是自杀,可你们真觉得他是自己想死的吗?”
人群静了下来。
陈远山这时走了出来。他没穿外套,只穿着一身军装,肩章上的星徽擦得发亮。他走到六人面前,一个个看过去。
最后停在老李面前。
“你给部队做饭三十年了。”他说,“灶台修了多少个,我自己都记不清。你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那种话?”
老李低着头,嘴唇哆嗦。
“我……我没想害谁。刘三贵给了我两块银元,就说让我吃饭时提一句,不会出事。”
“你就信了?”
“他说……大家都这么说,我不说,反而显得奇怪。”
陈远山又走到小王面前。
“你每月八块钱饷,值几个银元?”
小王咬着牙不说话。
陈远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给他看。“这是你昨晚烧剩下的字条,笔迹比对过了,是你写的。你还往城西打了电话,对方是谁,不用我说了吧?”
小王的脸一下子垮了。
“是刘三贵让我打的!”他突然喊出来,“他说只要传个话,就有钱拿!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只是……只是想多挣点!”
“那你知不知道,”陈远山声音沉下来,“清河镇那一仗,我们死了两千人?他们趴在地上打鬼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在算能拿几块银元?”
小王低下头,肩膀开始抖。
陈远山最后看向刘三贵。
“你是赵世昌的人。你来这儿不是送信,是放毒。你以为我们查不到你?你昨晚见了小王,前天见了老李,大前天还在后门跟卫生队的护士说过话。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们眼里。”
刘三贵终于开口:“我没有证据,你不能关我。”
“我不需要你的证据。”陈远山说,“我只需要你做过的事。你收钱,你传话,你制造混乱。这三条,够你进军事法庭了。”
他回头对张振国说:“刘三贵、小王,两项罪名成立,关押候审,上报南京。其他人禁闭七天,期满后编入运输队,戴罪立功。”
他又看向老李。
“你年纪大了,我不罚你进牢。但炊事班你不能再待了,明天起调去工坊做杂役。部队不养害人的人,但也不会饿死一个老实人。”
命令传下去后,全军广播在傍晚响了起来。张振国站在扩音器前,念了处理结果。
“凡危害军心者,不论职位高低、服役长短,必依法严办。然一人迷途,不株连全家;一时失足,尚可回头。”
广播结束,陈远山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报告。是林婉儿刚送来的,上面写着最近三天各连思想动态的变化情况。
他正看着,张振国推门进来。
“余下的人都登记了,暂时没发现新的问题。”
陈远山点头,把报告放在桌上。
“赵世昌不会就这么停手。”
“我知道。”张振国说,“但他下次不会再用这么明的路子了。”
“那就等他换暗的。”陈远山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天已经黑了,操场上还有人在走动。
“明天我要去见孙团长。”
“现在?”
“这事不能拖。”他说,“如果连友军也开始怀疑我们,那就不是整肃几个散谣者能解决的了。”
张振国没再问。他知道陈远山已经决定了。
屋里的灯还亮着,桌上那份报告翻到了最后一页,角落里有一行小字:
“二营三连,今日无一人提及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