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山门紧闭
半个月后。
少室山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玄心才真正松了口气。
这一路回来,比去时更加漫长。救了那位被山匪打伤的老农后,他又陆续遇上了几桩事:帮一个村庄驱赶了糟蹋庄稼的野猪群,替迷路的商队指了路,还在某个小镇的医馆外,用从黑风岭得来的银两悄悄垫付了几位穷苦病人的药费。
每一件事都很小,每一件事都让他耽搁一两天。
但玄心不觉得这是耽搁。
下山前,师父玄慈曾对他说:“历练不在走多远,而在看多清。佛在脚下,不在远方。”
他当时不太懂,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
每帮一个人,每化解一桩苦难,他心中因杀人、盗药而生的业火灼烧感,就会减轻一分。系统界面上,那个【当前业力值:87\/100(业火缠身)】的提示,偶尔还会闪烁一下,但已不像最初那般刺眼。
他甚至开始觉得,破戒系统或许并不是要他堕落,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更深刻地理解戒律背后的真义?
“戒律在心不在形。”那日梦中,斗战破戒佛的虚影曾这样低语。
玄心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寺禀明一切——黑风岭的真相,五毒老怪的恶行,那些被囚禁的百姓,还有他不得不盗取药材救人的缘由。
他相信,师父会理解的,戒律院的师伯们也会明察的。
毕竟,少林是讲道理的地方。
山路渐陡,熟悉的石阶出现在眼前。玄心整了整僧衣——这件衣服已有些破损,沾满了尘土,但他还是仔细拍了拍,又将怀中的度牒取出,确认无误。
走到山门前时,他愣住了。
往常这个时辰,山门应当是敞开的,有两名知客僧在门口迎候香客。可今日,那两扇厚重的朱红大门紧闭着,门前空无一人。
不,不是空无一人。
玄心敏锐地察觉到,两侧的松林里,至少有七八道气息。那是呼吸声,很轻,但很均匀,是习武之人刻意控制时的呼吸。
“哪位师兄值守?弟子玄心,历练归来。”他朗声说道,朝着山门合十一礼。
没有回应。
只有山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玄心皱了皱眉,提高声音:“菩提院弟子玄心,求见师父玄慈大师,或戒律院玄苦师伯!”
这一次,回应来了。
山门右侧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年轻的灰衣僧人探出半张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慧净师兄?”玄心认得他,是戒律院的执勤弟子,平时关系尚可。
慧净却没有往日的笑容,他飞快地扫了玄心一眼,压低声音:“玄心师弟……你、你快走吧。”
“走?”玄心一愣,“我刚回来,为何要走?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慧净急道,“快走!现在就走!下山去,越远越好!”
话音未落,角门内传来一声冷喝:“慧净!你在做什么?”
慧净脸色一白,连忙缩回头。角门被完全推开,三名戒律院僧兵鱼贯而出,清一色的灰色劲装,腰挎戒刀,面色冷峻。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僧人,玄心认得他——戒律院执事玄寂,玄苦师伯的得力助手,以执法严苛闻名。
“玄寂师叔。”玄心合十行礼。
玄寂却没有回礼,他上下打量着玄心,目光如刀,最后定格在玄心僧衣上的几处暗红色污渍——那是黑风岭一战留下的血迹,虽经洗涤,仍有些许残留。
“玄心,”玄寂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你可知罪?”
玄心心下一沉,但面上仍保持平静:“弟子不知师叔所指何罪。弟子此番下山,确有非常之事,正欲回寺向师父及戒律院禀明……”
“不必禀明了。”玄寂打断他,“戒律院已收到云州府六百里加急密报,五毒门幸存弟子的血书指认,还有沿途多个目击者的证词。你盗取朝廷专控药材,杀害五毒门十七人,证据确凿。”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进玄心心里。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师叔,”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保持镇定,“那些事确有发生,但皆有缘由。五毒老怪囚禁百姓炼制毒人,弟子是不得已而……”
“不得已?”玄寂冷笑一声,“佛门戒律,有‘不得已’便可破之的说法么?‘不杀生戒’、‘不偷盗戒’,乃是根本大戒!玄心,你身为少林弟子,岂会不知?”
“弟子知道,但……”
“没有但是!”玄寂厉声道,“戒律就是戒律!若人人皆以‘不得已’为由破戒,佛门还是佛门么?少林还是少林么?”
玄心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忽然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天真了。在戒律院眼中,破戒就是破戒,缘由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那……寺里打算如何处置弟子?”他涩声问道。
玄寂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三日前,玄苦师伯已敲响警心钟,召集全寺,宣布了三项决定。”
他每说一项,玄心的心就沉一分。
“第一,你已被从少林弟子名录中除名,公告天下,你所为与少林无关。”
“第二,已发出‘佛门追戒令’,天下佛门弟子见你即擒拿。”
“第三,”玄寂的目光变得锐利,“罗汉堂追戒僧团,由慧明师兄带队,已于三日前下山,务必将你擒回。若遇抵抗……可废武功,必要时,可当场格杀。”
最后八个字,像重锤砸在玄心胸间。
他踉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寂:“师叔……寺里……寺里真要杀我?”
“不是寺里要杀你,”玄寂别过脸,不去看他的眼睛,“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玄心,你若还念及师门恩情,现在就束手就擒,随我进去等候发落。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等候发落?”玄心喃喃重复,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是等候被废去武功,还是等候被押上戒律院的刑台?”
他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山门,望向门后层层叠叠的殿宇。
七年了。
七年前,他满身血污,被师父从尸堆中救出,带进这座山门。七年间,他在这里扫地、挑水、诵经、练武,从一个满腔仇恨的少年,慢慢学着做一个僧人。
他以为这里是家。
原来,家也是会关上门,不让你进的。
“玄心师弟,”一直沉默的慧净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哀求,“你就听师叔一句吧,进去认错,或许……”
“认什么错?”玄心猛地转头,眼中第一次迸发出怒火,“我错在何处?错在不该救那些被囚禁的百姓?错在不该杀五毒老怪那个恶魔?错在不该盗药去救瘟疫中的灾民?”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身上的气势竟让三名戒律院僧兵下意识地后退。
“若这些都是错,那什么才是对?眼睁睁看着无辜者死去,冷眼旁观人间苦难,然后回寺中念一句‘阿弥陀佛’,这就是对么?!”
“放肆!”玄寂怒喝,“你竟敢质疑佛门戒律!”
“我不是质疑戒律!”玄心声音嘶哑,“我是想问,戒律究竟为何而设?是为了让人遵守表面的规矩,还是为了让人心存真正的慈悲?!”
这话一出,连玄寂都愣住了。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许久,玄寂才缓缓道:“玄心,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戒律就是戒律,是佛门八百年的根本。动摇根本,便是魔道。”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现在,我以戒律院执事之名,命令你束手就擒。否则……”
他的手按在了戒刀刀柄上。
他身后的两名僧兵也同时握住了武器。
松林里,那些隐藏的气息开始移动,七八名僧兵现出身形,呈半圆形围拢过来。
玄心环视四周。
每一张脸他都认识,有的甚至曾一起在斋堂吃饭,一起在练武场流汗。可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警惕、戒备,甚至……一丝厌恶。
他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累。
“师叔,”他轻声说,所有的激动都已平复,“我不会反抗。但在我进去之前,能不能让我见师父一面?或者……不语师叔祖一面?”
玄寂犹豫了。
按规矩,此刻的玄心是待罪之身,应当直接押入戒律院地牢,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但看着玄心那双眼睛——那里没有疯狂,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点点未灭的期待——他竟有些不忍。
“师父他……”慧净小声道,“玄慈师伯被罚面壁思过三日,昨日才出来。不语师叔祖他……闭关了。”
玄心闭上眼睛。
最后一点希望,也灭了。
“好,”他睁开眼,平静地说,“我随你们进去。”
他伸出双手,做出束手就擒的姿态。
玄寂示意,一名僧兵上前,取出特制的铁链。那是戒律院用来锁拿犯戒僧人的“镇业链”,以玄铁打造,专门克制内力。
冰凉的铁链套上手腕时,玄心身体微微一颤。
不是害怕,而是某种东西,在心底彻底碎裂了。
“走吧。”玄寂转身,向角门走去。
玄心被两名僧兵一左一右押着,跟在他身后。
就在即将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玄心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山门外,阳光正好,山道蜿蜒向下,消失在远方的云雾中。那是他来时的路,也是他再也回不去的红尘。
“看什么?”一名僧兵推了他一把。
玄心收回目光,踏入门内。
角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
最后一缕阳光被隔绝在外,门内是幽深的甬道,两侧是高耸的石墙,头顶只剩一线天光。
玄心被押着,走向戒律院深处的方向。
沿途遇到几个僧人,看到他手上的铁链,都远远避开,眼中满是惊疑和疏离。
没有一个人上前询问。
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玄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走在熟悉的青石板上。
原来,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是这样的。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扇铁门。玄寂取出钥匙打开,里面是一间狭小的石室,只有一张石床,一个便桶,一扇高高在上的小窗透进些许光亮。
“在这里等着。”玄寂说,“三日后,戒律院会召开审判大会,届时各院首座都会到场。你的命运,将由大会决定。”
玄心被推进石室。
铁门在他身后关上,落锁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走到石床边坐下,抬头望向那扇小窗。
窗外的天空很小,只有巴掌大的一块蓝。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刚入寺时,也曾因为想家,半夜偷偷爬上屋顶看月亮。被巡夜的师兄发现,训斥了一顿,罚抄《金刚经》十遍。
那时他觉得委屈。
现在想想,那真是……好遥远的幸福。
石室里很冷,但他没觉得冷。
因为心里,比这石室更冷。
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试图运转内力,却发现体内的真气滞涩无比——那铁链果然有古怪,竟能压制内力运行。
也好。
这样,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到昏黄,再到彻底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玄心睁开眼。
一道苍老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孩子,你心里……还有佛么?”
是不语师叔祖!
玄心猛地起身,冲到门边:“师叔祖!弟子……”
“嘘——”不语的声音很低,“小声些。老衲问你,你心里,还有佛么?”
玄心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手腕上的铁链,看着僧衣上的血污。
许久,他才轻声回答:
“弟子……不知道。”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道……也好。总比那些自以为知道的人强。”
“师叔祖,弟子究竟做错了么?”玄心忍不住问,“杀恶人是错?救百姓是错?”
“对错不在老衲这里,”不语缓缓道,“在你心里。孩子,记住老衲一句话:真正的审判,从不在戒律院的刑台上,而在你每一次破戒时,自己的心里。”
脚步声渐渐远去。
玄心靠着铁门,慢慢滑坐在地。
黑暗中,他腕上的铁链微微发光,那是【破戒僧系统】的界面在闪烁。一行新的文字悄然浮现:
【当前劫难:师门审判】
【可选应对:1.俯首认罪,甘受刑罚(结局:武功尽废,逐出山门)】
【2.据理力争,舌战群僧(结局未知)】
【3.破门而出,叛离少林(触发隐藏任务:自立门户)】
玄心看着那三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从小窗洒进一缕清冷的光,照在他脸上。
他的眼神,从迷茫,到挣扎,再到……
某种坚定的东西,慢慢沉淀下来。
他伸出手,指尖在第三个选项上,轻轻一点。
【选择确认:破门而出,叛离少林】
【警告:此选择将彻底改变剧情走向,与少林决裂,与天下佛门为敌。是否确定?】
玄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再无犹豫。
“确定。”
铁链,开始微微震动。
石室之外,少室山的夜晚,一片寂静。
但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寂静之下,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