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魔女巧舌
与妙音在酒楼后巷分别后，玄心并未立刻返回大杂院。揽月楼之行虽险，却收获巨大，不仅确认了另一半藏宝图在皇甫雄手中、需要特定手法开启，更知晓了对方“三日内”的紧迫时限。局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他需要尽快与苏墨染取得联系，交换信息，商议下一步对策。然而，苏墨染行踪飘忽，约定的“老地方”（城隍庙残塔）也需等待她主动留下暗号才能前往，急切间难以寻到。
玄心只得先回大杂院暂避风头，同时思忖着如何从皇甫雄身边之人入手，探听那半张图的开启之法。皇甫雄身为武林盟主，心腹亲信定然不少，但能知晓此等核心机密者，恐怕寥寥无几，且必是其绝对信任之人。会是谁？盟主府总管？贴身护卫首领？还是……其子女亲属？
他正沉思间，忽然心念微动，想起了寿宴上皇甫雄身边那位总是低眉顺眼、极少开口、却似乎总在留意各方动静的儒衫老者。此人当时立于皇甫雄侧后方，像个不起眼的幕僚，但玄心却隐约感觉，此人气息沉凝，眼神偶尔开阖间精光隐现，绝非寻常文士。或许，可以从此人身上着手？
就在玄心筹划之际，窗外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仿佛猫抓木板的轻微声响——三长两短，正是苏墨染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她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而且用的是最高级别的紧急暗号！
玄心心中一凛，立刻起身，悄然推开后窗。只见窗外巷子阴影中，一道紫色身影对他迅速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随即转身便走，步履匆匆。
玄心不及细想，立刻翻窗而出，紧随其后。
苏墨染显然非常警惕，专挑最阴暗僻静的巷道穿行，且不断变换路线，显然在防备追踪。玄心默默跟上，心中疑虑渐生。苏墨染如此急切谨慎，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两人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穿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最终来到了一处靠近城墙根、早已荒废多年的土地庙中。庙宇破败，神像倾颓，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霉烂的味道。
进入庙内，苏墨染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月光从破损的屋顶漏下，照亮她蒙着面纱的脸庞，但玄心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抹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一丝怒意？
“和尚，我们被人盯上了，而且不止一方。”苏墨染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我刚甩开一波疑似‘影堂’的尾巴，却发现另有一道极其高明的气息，始终若即若离地跟着我，直到靠近这土地庙才消失。那气息……很像慈航静斋的功法！”
妙音？玄心心中一沉。难道妙音表面上答应合作，暗中却仍在监视，甚至跟踪苏墨染？这并非没有可能。慈航静斋立场超然，对魔教中人天然不信任，跟踪探查也在情理之中。但选择在这个时候……
“仙子或许只是谨慎行事，担心你……”玄心试图解释。
“担心我？”苏墨染冷笑打断，语气带着讥讽，“她是担心我坏了你们‘正道’的大事，还是担心我知道得太多？和尚，你别忘了，她可是慈航静斋的人！自古正邪不两立，她凭什么相信我这个‘妖女’？又凭什么与你这个‘破戒僧’真心合作？无非是利用我们当探路的石子，等我们和司徒瑾、皇甫雄拼得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利，说不定还能顺便除了我这个魔教妖女，替天行道呢！”
她这话说得尖刻，却并非全无道理。玄心虽感妙音并非如此卑劣之人，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尤其是涉及“前朝龙脉”此等惊天秘宝，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苏施主，慎言。”玄心沉声道，“妙音仙子方才在揽月楼出手相助是实，她若有意害我们，当时只需袖手旁观即可。”
“那或许是她还没拿到她想要的东西！”苏墨染步步紧逼，眼中光芒闪烁，“和尚，我问你，你可将我们手中的半张残图和密信给她看了？”
“给了临摹本和摘要。”玄心如实道。
“你看！”苏墨染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她口口声声说关注此事，手中定然也有其他线索，却可曾与你分享分毫？她只问我们得到了什么，却不说自己知道什么！这公平吗？合作是这么合作的吗？”
玄心一时语塞。妙音确实未曾透露静斋掌握了哪些具体信息，只是表明了立场和提供了有限帮助。
见玄心沉默，苏墨染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煽动性：“和尚，我知道你心善，容易相信人。但此事关乎你我性命，更关乎那批军械和无数边关百姓的生死！我们输不起！慈航静斋再超然，也是正道魁首，她们的首要目标，或许是维护所谓的‘武林正气’、‘朝廷法统’，至于那批军械是否流入异族之手，边关是否烽火连天，在她们那‘大局’之中，未必是最优先的！甚至……她们或许也希望借司徒瑾、皇甫雄之手，清理一些‘不安定’因素呢？”
她这话，已近乎挑拨离间，将妙音和静斋置于一个更加功利、甚至冷酷的立场上。
玄心眉头紧锁。他承认苏墨染说的有部分可能性，但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妙音给他的感觉，清冷孤高，却并非阴险狡诈之辈。只是，此刻并非争论之时。
“苏施主，你的顾虑，贫僧明白。”玄心缓缓道，“但眼下大敌当前，司徒瑾与皇甫雄三日内必有动作，我们若因猜疑而内部分裂，正中敌人下怀。当务之急，是合力找到阻止他们的方法。关于皇甫雄手中那半张图的开启之法，你可有线索？”
见玄心将话题拉回正事，苏墨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她也知道轻重，不再纠缠妙音之事，凝神思索道：“皇甫雄此人疑心极重，能知晓此等机密者，无非几人。其子皇甫英早年夭折，仅有一女皇甫明珠，年方二八，深居简出，受尽宠爱，但此等险恶之事，他未必会让女儿知晓。盟主府总管皇甫福，跟随他数十年，忠心耿耿，可能性较大。另外，他身边还有一个叫‘徐先生’的幕僚，沉默寡言，但似乎颇受倚重，寿宴上你也见过。”
“徐先生……”玄心想起那位儒衫老者，“我也怀疑此人。他气息沉凝，不像普通文人。”
“不错。”苏墨染点头，“此人来历神秘，我暗中查过，竟是约五年前才突然出现在皇甫雄身边，之前履历一片空白。很可能是‘老先生’或者司徒家安排在他身边的监军或联络人！若真如此，他知晓开启之法的可能性反而最大，但也最危险。”
线索指向了徐先生。但如何从此人口中套出或逼问出开启之法？此人深浅不知，且身处盟主府核心，动他极易打草惊蛇。
两人正低声商议，试图制定一个可行的计划时，忽然，庙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声清冷悦耳，却让庙内的玄心和苏墨染瞬间寒毛倒竖！
“不必费心找徐先生了。”
随着话音，一道白衣身影，如同月光凝聚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破庙门口，恰好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妙音！
她竟然真的跟来了！而且听其语气，似乎已经听到了他们部分的谈话！
苏墨染霍然转身，面纱下的眼眸瞬间迸发出凌厉的寒光与怒意，手已按在了腰间。玄心也是心中一紧，上前半步，隐隐将苏墨染护在身后，双手合十，沉声道：“妙音仙子……为何去而复返，跟踪至此？”
妙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玄心，最终落在苏墨染身上，那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我并未跟踪苏姑娘，只是循着‘影堂’残余的一丝独特追踪药粉气息至此，恰好听到二位交谈。”她解释了一句，却并未说明自己为何会留意“影堂”的追踪药粉。
苏墨染闻言，却是嗤笑一声，抢先开口，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的挑衅与搅混水的意图：“哦？这么说，仙子是恰巧路过，又恰巧听到了我们的秘密谈话？真是好巧啊！仙子既然听到了，那也省得我们再说一遍。怎么，仙子对我们怀疑徐先生，有何高见？还是说，仙子手中早已掌握了开启之法，却藏着掖着，不肯与我们这两个‘不可靠’的盟友分享？”
她这话极为刁钻，直接将“隐瞒信息”、“不信任盟友”的帽子扣了过去，试图激怒妙音，或者至少让玄心对妙音产生更多疑虑。
玄心眉头皱得更紧，正要开口圆场。
妙音却仿佛没听出苏墨染话中的刺，神色依旧清冷如冰，只是看着苏墨染，缓缓道：“高见没有。只是提醒二位，徐先生并非最佳目标。他确是司徒太师安插之人，但其主要职责是监视皇甫雄与传递消息，未必知晓所有核心机密，尤其此等关乎身家性命的开启之法。皇甫雄不会蠢到将性命交予一个监视者。”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开启之法，我确实不知。慈航静斋并非无所不能。但我知道，皇甫雄近半年来，暗中将其发妻的灵位从祖祠迁出，单独供奉于府中一处极为隐秘的静室，且每逢初一十五，必独自前往，一待便是数个时辰，不许任何人打扰。”
此言一出，玄心和苏墨染都是心中一动！
发妻灵位？隐秘静室？独自前往？
这显然不合常理！以皇甫雄的地位，发妻灵位安置于祖祠正位才是正道，为何单独迁出秘密供奉？这其中必有蹊跷！那静室，会不会就是隐藏半张图或开启关键的地方？甚至，开启之法就与那灵位有关？
妙音这个消息，无疑极为重要！她竟然真的分享了关键线索！
苏墨染一时语塞，没想到妙音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般有价值的信息，这反而让她之前的挑拨显得小人之心。但她反应极快，眼珠一转，立刻又冷笑道：“哦？仙子对皇甫雄的家事倒是了解得清楚。连他何时祭拜发妻、在何处祭拜都知道。莫非……静斋对这位盟主大人的关注，早已有之？还是说，仙子本人，与这位皇甫小姐，有什么私交？”
她这话更加诛心，隐隐有暗示妙音与皇甫雄父女关系不寻常，甚至可能另有所图之意。
玄心脸色微变，低喝道：“苏施主！”
妙音的脸色，在听到“皇甫小姐”几个字时，几不可察地白了一瞬，虽然瞬间恢复，但那一闪而逝的异常，并未逃过紧紧盯着她的苏墨染的眼睛。
苏墨染心中冷笑，正要继续发挥。
妙音却已不再给她机会。她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腰间剑柄，那柄连鞘长剑虽未出鞘，却自然流露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锋锐之气，直指苏墨染！
“苏墨染，”妙音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带着冰碴，“我不管你是何出身，有何目的。你方才之言，已逾底线。静斋行事，轮不到你来置喙。我与你合作，只因目标暂时一致，而非认可你之为人。你若再出言不逊，试图挑拨搅局，休怪我剑下无情。”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气。那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正身居高位、修为超绝者自然流露的气势。
庙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苏墨染被那剑气一逼，呼吸不由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更多的却是被挑衅的怒意，她手已按在了毒囊之上，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玄心猛地踏前一步，正好挡在两人之间，面向妙音，躬身一礼，语气恳切：“仙子息怒！苏施主心直口快，绝无恶意！眼下大敌当前，绝非内讧之时！仙子提供的信息至关重要，贫僧感激不尽！还请仙子以大局为重！”
他又转向苏墨染，沉声道：“苏施主，仙子既已坦诚相告，便是诚意。我等当精诚合作，共渡难关！莫要因口舌之争，误了大事！”
他这番话，既是劝解，也是表明态度，隐隐有维护苏墨染，但也认可妙音贡献之意。
妙音冷冷地看了玄心一眼，又瞥向一脸不服的苏墨染，缓缓松开了握剑的手，但那剑气并未完全消散。
“玄心师父，望你明辨是非，好自为之。”她丢下这句话，不再看苏墨染，转身，白衣飘动，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庙外的夜色之中。
破庙内，只剩下玄心和余怒未消、眼神变幻不定的苏墨染。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对峙，因玄心的斡旋和妙音的克制，勉强没有演变成流血冲突。但三方之间那本就微妙脆弱的信任，经此一事，无疑出现了更深的裂痕。
苏墨染的巧舌如簧，虽未能完全离间玄心与妙音，却成功地让这暂时的同盟，蒙上了一层难以消散的猜疑阴影。
而妙音最后那句“与皇甫小姐”相关的异常反应，以及她提供的关于皇甫雄发妻灵位的线索，也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玄心心中，荡开了别样的涟漪。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这脆弱的联手，又能否支撑到揭破阴谋的那一刻？
夜色更深，破庙内的沉默，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