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采药女
辞别周老汉祖孙,玄心继续南下。然而,他并未走出太远,心中却始终萦绕着那祖孙二人离去时蹒跚无助的背影,尤其是阿秀那强忍泪水、故作坚强的模样。他给的银两虽能解一时之急,但周家村已不可归,前往陈州路途遥远,这乱世之中,两个孤苦之人能否平安抵达,仍是未知之数。
“或许……该去看看他们是否已安全离开周家村范围。”一个念头浮现。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但方才那“行侠仗义”带来的内心触动尚未平复,终究不忍就此彻底撒手。略一思忖,他决定绕道前往周家村方向,远远确认那祖孙二人已安然离去便好,并不打算再次现身。
依着周老汉之前模糊提及的方位,玄心施展身法,避开官道,于山林间穿行。约莫半个时辰后,一片略显破败的村落出现在山坳之中,想必便是周家村了。他隐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之后,运足目力向村中望去。
村中景象萧条,显然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他很快便找到了周老汉提到的那处位于村尾的、最为简陋的茅草屋。然而,令他眉头微蹙的是,那茅屋旁的篱笆院墙,竟有多处被人暴力破坏的痕迹,新折断的竹竿散落一地,连那扇本就歪斜的柴门也几乎脱落,显然是被人强行闯入过。
“那刘家的人,果然来报复了……”玄心心中一沉。看来那刘少爷动作不慢,虽未抓到人,却将怒气撒在了这破屋之上。
就在他以为祖孙二人早已远遁,准备悄然离去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却从那破败的茅屋中钻了出来。
正是阿秀!
她换上了一身更显破旧但干净的粗布衣裤,袖口和裤腿都挽起,露出纤细却并不白皙的手臂和小腿。她背上背着一个几乎与她半人高的、用藤条编制的背篓,篓中放着一个小巧的药锄和一些零碎工具。
她先是看着那被毁坏的篱笆,小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与愤怒,但很快便抿紧了嘴唇,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她没有哭闹,也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将散落在地上的、尚且完好的竹竿捡起来,又去找来一些麻绳和工具,试图将那歪倒的篱笆重新扶正、绑好。
然而,她年纪小,力气有限,那竹竿又沉,尝试了几次,累得小脸通红,额头见汗,却收效甚微,反而差点被弹回的竹竿划伤手。
玄心在树后看着,心中叹息一声。这女孩的坚韧,超乎他的想象。明明刚刚经历了那样的惊吓,家园又被毁,却没有沉浸在悲伤中,而是立刻试图靠自已微薄的力量去修复。
他不再隐藏,从树后缓步走出。
阿秀正专注于和那根不听话的竹竿较劲,忽然听到脚步声,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是玄心时,眼中的惊恐瞬间化为惊喜和难以置信。
“大……大师哥哥?!”她放下手中的竹竿,像只受惊却又看到依靠的小鹿,几步跑到玄心面前,仰着小脸,眼中充满了依赖,“您……您怎么来了?”
“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玄心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汗水和尘土的小脸,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你爷爷呢?”
“爷爷去村里张伯家借车了,我们收拾一下,下午就动身去陈州。”阿秀解释道,随即又有些沮丧地指了指那片狼藉的篱笆,“可是……那些坏人把篱笆弄坏了,阿秀想修好再走,不然……不然家里的东西会被野狗叼走的。”
她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对这片破败家园的不舍与守护之意。
玄心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走到那片倒塌的篱笆前。他并未动用内力,只是凭借如今远超常人的体魄和对力道的精准控制,俯下身,将那些沉重散乱的竹竿一一扶起,对齐,然后用阿秀找来的麻绳,熟练而牢固地将其捆绑、固定。
他的动作不快,却极其有效,每一个绳结都打得结实无比。阳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和沉稳的手臂上,仿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阿秀在一旁看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充满了崇拜。她看着那在她手中顽劣不堪的竹竿,在“大师哥哥”手中却变得如此听话,不一会儿,那片倒塌的篱笆便被修复了大半,虽然依旧简陋,却重新立了起来,恢复了基本的防护。
“大师哥哥,你好厉害!”阿秀忍不住由衷地赞叹道,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玄心直起身,看着眼前这片被他亲手修复的篱笆,又看了看阿秀那灿烂的笑容,心中那股奇异的充实感再次涌现。这种凭借自身力量,去守护、去修复的感觉,与破坏和复仇,截然不同。
“只是些力气活罢了。”他淡淡说道,目光落在阿秀身后那巨大的药篓上,“你这是……要去采药?”
“嗯!”阿秀用力点头,提到采药,她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仿佛有星光落入其中,“我和爷爷平时就靠我上山采些草药,卖给城里的药铺换点钱粮。虽然……虽然采不到什么名贵的药材,但像车前草、蒲公英、艾叶这些,我还是认得很准的!”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带着几分小骄傲,如数家珍般向玄心介绍起来:
“大师哥哥你看,后山阳坡的柴胡,根茎最是肥壮,药性足;阴沟边的半夏,要小心采摘,它的汁液沾到皮肤会痒的;还有这个时节,金银花快要开了,采花苞最好,清热解毒的效果顶好呢!”
她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对生活的怨怼,反而充满了对山野的熟悉与对草药的热爱,那种在贫瘠生活中依然顽强寻找生机、发现美好的坚韧,让玄心微微动容。
这让他想起了少林寺后山的草木,他那时只顾着修炼武功,何曾留意过这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与用途?而眼前这个女孩,却在生活的重压下,早已学会了与自然相处,从中汲取生存的养分。
“你懂得很多。”玄心由衷地说了一句。
得到夸奖,阿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声音轻了几分:“也……也没什么啦。就是采得多了,自然就认识了。爷爷说,靠山吃山,只要肯下力气,总能找到活路的。”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苍翠的山峦,眼神中充满了希冀:“等到了姑姑家,那边听说山更多,草药肯定也更多!阿秀要多采药,卖钱,让爷爷和姑姑都过上好日子!”
那稚嫩却坚定的誓言,在山风中轻轻回荡。
玄心看着她那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依旧纯净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世间,有人为仇恨而活,有人为权力而争,也有人,只是为了一日三餐、亲人安康,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和热情,坚韧地活着。
阿秀,就像这山野间一株不起眼的草药,生于贫瘠,历经风雨,却依旧顽强地向着阳光生长,散发着自身独特的、微弱的芬芳。
这份对生活的热爱与坚韧,是他这个心中充满仇恨与算计的“破戒僧”,所不曾拥有,甚至……已然遗失的东西。
“你会如愿的。”玄心轻声说道,像是在对阿秀说,又像是在对自已说。
就在这时,周老汉借了一辆破旧的驴车回来了,见到玄心,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见篱笆已被修好,更是感激涕零。
玄心没有久留,再次叮嘱他们尽快离开后,便告辞转身,重新没入山林。
身后,传来阿秀清脆的、带着不舍的告别声:“大师哥哥!再见!你要保重啊!”
玄心脚步未停,心中却将那声“保重”和女孩采药时那坚韧明亮的眼神,深深印刻。
此行南下,血雨腥风恐难避免。
但这一路,能遇见这般纯净坚韧的灵魂,或许,亦是佛祖予他这“破戒僧”的……一点慈悲启示?
他抬头,目视前方,步伐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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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