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佛心问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藏经阁内林立的书架和肃穆的佛像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玄心盘膝坐在那片清冷的光晕中，仿佛置身于一片孤独的岛屿，外界所有的喧嚣、争议、乃至即将到来的比试，似乎都暂时远去。
然而，他内心的风暴却远比外界任何波澜都更加汹涌澎湃。
不语僧的偈语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掀起的并非顿悟的涟漪，而是更深沉的迷茫与自我质疑。那十字真言，看似给出了答案，实则将他推入了一个更加凶险的哲学困境。
“我饮酒破戒，是否已坠魔道？”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神。
他清晰地记得烈酒入喉时那灼烧的快意，记得醉意上涌时对一切规则不屑一顾的狂放，记得力量奔腾时那仿佛能撕碎一切的破坏欲望。这与佛门教导的清净、平和、持戒、忍辱，何止是背道而驰，简直是截然对立！
魔道？
或许在外人眼中，他当众饮酒、形同疯魔的表现，与魔道无异。便是他自己，在力量消退、理智回归后，回想起那一刻的心境，也不由得阵阵后怕。那是一种近乎迷失的、被原始欲望和力量驱动的状态。
若长此以往，借助破戒获取力量，心性是否会逐渐被这种“破戒”带来的恣意与强大所侵蚀？今日可因取胜而饮酒，他日是否会因愤怒而杀生？是否会因贪婪而偷盗？是否会因情欲而犯下淫戒？
一步步行差踏错，是否终将彻底沉沦，成为只知追求力量、被业火吞噬的魔头？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他似乎能看到一个双眼猩红、周身缠绕暗红业火、在尸山血海中狂笑的自己，那不再是玄心，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
“但不用此法，我永无报仇之望！”
另一个声音，更加尖锐，更加不容置疑，瞬间将恐惧撕裂！
江南的血色再次弥漫眼前。父亲临死前那不甘的眼神，母亲无声倒下的身影，家仆们惊恐的惨叫，黑衣人冰冷的话语……这些画面，是刻在他灵魂上的烙印，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也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按部就班地修行？遵循清规戒律？
看看他在少林寺这数月来的“正道”修行吧！收获的只有“愚钝”的嘲讽，只有连基础掌法都学不会的无力，只有夜深人静时被仇恨噬心的绝望！
若无那“破戒僧系统”，若无那破戒换取的力量，他现在恐怕依旧是个任人欺凌、连自身都难保的可怜虫！复仇？那将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他甚至连仇人是谁，那“不该知道的事”究竟是什么，都永远无法触及！
力量！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撕开迷雾、斩断仇敌、讨还血债的力量！而这力量，目前看来，只有“破戒”这条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唯一可行的途径能够给予他！
坚守所谓的“正道”，眼睁睁看着父母冤沉海底，自己庸碌一生？还是拥抱这“魔道”之力，哪怕背负骂名，哪怕有堕落的危险，也要搏一个血债血偿的机会？
这根本……没有选择！
“我的佛，究竟在何处？”
绝望的呐喊，在他心中回荡。
他抬起头，望向那尊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威严、却也愈发沉默的怒目佛像。佛的眼神，仿佛在质问，在审视，却没有任何回应。
佛说慈悲，为何不见慈悲于他玄家满门？
佛说因果，这血海深仇又是何等因果？
佛说放下，可他如何能放下？那不仅仅是仇恨，更是为人子者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寻求佛的指引，可佛沉默不语。
他寻求佛的庇护，可佛未曾显现。
他寻求佛的答案，可佛只给了他无尽的谜题。
他的佛，在哪里？
是在那金身泥塑的偶像之中？是在那浩瀚如海的经文之内？还是……在不语师叔祖那看似离经叛道、却直指人心的偈语之后？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难道，佛并不在外界，不在戒律，不在经卷，而只在……心中？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是啊！
不语师叔祖守护藏经阁，终日与佛法为伴，其佛法修为定然深不可测。他能说出此偈，必然已超脱了形式的束缚，达到了“心能转物”的至高境界。对他而言，酒肉不过是幻相，佛祖才是真实。
而自己呢？
自己饮酒破戒，心中装的不是佛祖，是仇恨，是执念，是力量！所以才会惶恐，才会质疑，才会害怕堕入魔道！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破戒，而在于……破戒时，心中装着什么？！
若心中无佛，即便严守清规，也不过是泥塑木偶，不得解脱。
若心中有佛，即便身处地狱，手持屠刀，亦可立地成佛？！（此念一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觉得大逆不道，却又隐隐觉得似乎触摸到了某种边缘）
这并非是为破戒寻找借口，而是对佛法本质的一种更深层次的叩问！
他的佛，不在少林寺的大雄宝殿，不在藏经阁的万卷经书，甚至不在那尊怒目佛像身上。
他的佛，或许……只在他自己的心里。
在他为父母复仇的执念里？在他对真相不懈追寻的坚持里？还是在他即便身处绝境也不肯放弃的那一点“本心”里？
他不知道。
这是一个太过深奥，也太过危险的问题。以他如今的境界，根本无法参透。
但他至少明白了一点。
纠结于是否坠入魔道，毫无意义。因为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重要的，不是恐惧未来的堕落，而是把握当下的本心！
他要牢牢记住自已破戒的初衷——不是为了恣意妄为，不是为了追求强大的快感，而是为了复仇！为了查明真相！为了拥有不再任人宰割的力量！
以此“本心”为基石，去驾驭“破戒”带来的力量，去面对前行路上的所有诱惑与考验！
即便脚下是万丈深渊，即便周身是熊熊业火，只要这颗“心”不曾迷失，那么……他便还是他，是玄心，是为复仇而活的玄心，而非被力量奴役的魔头！
想通了这一点，玄心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将连日来的迷茫、恐惧、挣扎都随之吐出。
他眼中的混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拷问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坚定。
他再次看向那尊怒目佛像，目光已然不同。
佛像依旧威严，依旧沉默。
但玄心却仿佛从那怒目之中，看到了一丝……默许？或者说，那本就是他自己心境的投射。
他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去追问那虚无缥缈的“佛在何处”。
佛，或许无处不在。
又或许，从未存在。
但路，就在自己脚下。
他收敛心神，开始凝练体内那两股力量。这一次，他的意念更加纯粹，更加专注，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惶恐。那冰与火的内力，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境的蜕变，运转之间，少了几分躁动，多了几分凝实。
月光，悄然偏移。
决赛的黎明，即将到来。
而玄心，已然带着一场内心风暴洗礼后的觉悟，准备迎接一切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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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