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各奔东西
晨曦下的短暂结盟，并未让玄心感到轻松。妙音虽承诺设法联系皇甫明珠，但此事能否成功、皇甫明珠态度如何、又需要多少时间，皆是未知之数。而司徒瑾给出的“三日”期限，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滴答作响，每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
他需要更多主动，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处。与妙音分开后，玄心并未返回大杂院，而是再次改变装束，混入金陵城早市的人流中，朝着另一个方向——盟主府所在的城东区域潜行而去。
他并非要再闯龙潭虎穴，而是打算在盟主府外围，寻找可能的机会，观察府中人员的进出规律，尤其是那位“徐先生”以及可能与静室相关的仆役、护卫的动向。有时候，最不起眼的外围线索，反而能拼凑出内部的轮廓。
盟主府经历了连番风波，外围的警戒果然森严了许多。不仅明哨暗岗增加了，连附近街巷都多了不少看似闲逛、实则眼神锐利的便衣探子。玄心只能远远寻了一处茶楼二楼临街的雅座，要了一壶清茶，凭窗而坐，看似悠闲，实则目光如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盟主府几个侧门和后门的情况。
一个上午过去，进出者多是些采买仆役、传递公文的小吏，并无特别发现。那位“徐先生”也未曾露面。
就在玄心考虑是否换个方位观察时，忽然，盟主府侧门打开，一辆颇为简朴的青布马车缓缓驶出，前后只有四名骑马护卫跟随。马车帘幕低垂，看不清内里。但玄心注意到，赶车的车夫，正是昨夜寿宴上见过的那位盟主府管事，而骑马护卫中为首一人，气息沉凝，目光开阖间精光隐现，显然是高手。
这马车出行，护卫力量不算强大，却由管事亲自赶车，护卫首领随行，车内之人身份定然不一般，却又似乎不想过分张扬。会是谁？皇甫明珠？还是携带重要物品或信息的某位心腹？
玄心心中一动，放下茶钱，悄然下楼，远远跟了上去。
马车并未前往繁华市井或达官显贵的府邸，而是出了城东，朝着郊外方向行去。路线渐渐偏僻，行人稀少。
玄心越发觉得蹊跷，跟得也更加小心，凭借高超的轻功和地形掩护，始终与马车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处山清水秀、颇为幽静的山谷外停下。山谷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清心谷”三个大字。马车停稳后，管事上前，对着谷内躬身行礼，似乎说了几句什么。片刻后，谷内走出一名做居士打扮的中年妇人，与管事交谈几句，又看了看马车，便挥手示意护卫们留在谷外，只让马车缓缓驶入谷中。
那四名骑马护卫果然勒马停在了谷口，与管事一同守候。
玄心藏身于谷口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心中疑窦更甚。这“清心谷”似乎是一处清修之所，环境幽雅，隔绝尘嚣。马车内的人来此作甚？拜佛？访友？还是……另有隐秘？
他仔细观察谷口地形和守卫情况。山谷只有这一个出入口，两侧山壁陡峭，不易攀爬。四名护卫加上管事，五人守在此处，虽不算铜墙铁壁，但强闯必然惊动。
就在玄心思索如何潜入谷中探查时，忽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却并非来自谷口方向的衣袂破风之声！
有人！而且轻功极高，正从另一个方向，悄然接近山谷！
玄心立刻收敛气息，将身形完全隐匿于树影之中，凝神望去。
只见一道紫色身影，如同林间灵狐，从山谷侧面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上，借着草木掩护，极其迅捷而隐秘地滑落，目标直指山谷内侧！她显然对地形颇为熟悉，选择的潜入路线巧妙地避开了谷口守卫的视线范围。
苏墨染！她怎么会在这里？！
玄心心中剧震！她不是去盯司徒瑾了吗？难道司徒瑾也与此地有关？还是说，这谷中另有玄机，吸引了她的注意？
眼看苏墨染就要成功潜入山谷，玄心心中念头急转。是继续潜伏观察，还是现身与苏墨染会合？若谷中真是重要所在，苏墨染孤身潜入，危险极大。但自己若贸然现身，也可能打乱她的计划，甚至暴露两人行踪。
就在他犹豫之际，异变陡生！
谷口处，那名护卫首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锐利如鹰的目光扫向苏墨染潜入的大致方向，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
“有贼人潜入！封锁谷口，搜！”
四名护卫反应极快，立刻拔出兵器，两人守住谷口，另外两人则朝着苏墨染潜入的方向疾扑而去！管事也脸色一变，迅速退到马车旁戒备。
苏墨染显然没料到守卫如此警觉，身形在草木间微微一滞，随即加速，试图在被合围前冲入山谷深处。
然而，那两名护卫武功不弱，身法也快，已然拦在了她的去路之上，刀剑齐出，封死了她的前进方向！更麻烦的是，谷内似乎也被惊动，隐约传来呼喝与人声。
苏墨染陷入前后夹击之境！她虽擅长用毒与暗器，但在这相对开阔、对方已有防备的地形下，难以瞬间制敌，一旦被缠住，谷内再有人出来，她便插翅难飞！
眼看苏墨染险象环生，玄心再也无法坐视。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冰火内力轰然爆发，身形如同炮弹般从树林中激射而出，直扑那两名拦截苏墨染的护卫！
“什么人？！”
“还有同党！”
护卫大惊，连忙分出一人转身迎击玄心。
玄心此刻救人心切，出手再无保留！《醉罗汉拳》中威力最大的“罗汉伏虎”全力施为，拳风呼啸，隐带风雷之声，冰火内力交融爆发，刚猛无俦中又带着诡异的穿透震劲！
那护卫挥刀硬挡，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虎口崩裂，长刀脱手，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昏死过去。
另一名护卫见状，又惊又怒，舍了苏墨染，与赶来的另外两名护卫一起，将玄心团团围住！管事也指挥着马车旁剩余的人手，隐隐形成包围圈。
苏墨染压力骤减，趁机脱出战团，但她并未立刻远遁，而是看向被围的玄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娇叱一声，玉手连扬，数枚泛着奇异色泽的烟雾弹射向护卫们脚下！
“噗噗噗！”
烟雾弹炸开，并非毒烟，而是浓烈刺鼻、带着催泪效果的辛辣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咳咳！”
“小心有毒！”
护卫们一阵混乱，下意识地屏息后退，挥舞兵器驱散烟雾。
“走！”苏墨染低喝一声，趁机掠至玄心身边，拉了他一把。
玄心会意，两人借着烟雾掩护，身形暴退，朝着来时的山林深处疾掠而去。
护卫们待烟雾稍散，欲要追击，却发现两人早已没了踪影。山谷幽深，林密草长，哪里还追得上？
护卫首领脸色铁青，看着昏迷的同伴和空荡荡的山林，咬牙道：“立刻回府禀报盟主！加强谷口和府中戒备！那两人……一个用毒，一个拳法刚猛古怪，定是近日连番生事之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以玄心和苏墨染的惊险脱身告终。
两人在林中疾驰许久，直到确认彻底摆脱了追兵，才在一处溪流边的巨石后停下。
苏墨染微微喘息，面纱已被汗水浸湿些许，她看向玄心，眼神古怪：“和尚，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出手帮我？”
玄心调匀气息，反问道：“苏施主不是去盯司徒瑾了吗？为何会出现在‘清心谷’？”
苏墨染眼神闪烁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跟踪盟主府的马车？可是发现了什么？”
两人互相试探，显然都未完全信任对方，且各自怀有秘密。
玄心略一沉吟，决定部分坦诚：“贫僧怀疑那马车中可能是皇甫雄的紧要人物或物品，故尾随探查。至于‘清心谷’……苏施主可知其中有何玄机？”
苏墨染盯着玄心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却听不出多少愉悦：“和尚，你不老实。也罢，既然你都看到了，告诉你也无妨。我确实在盯着司徒瑾，但今日一早，我手下的眼线回报，司徒瑾的一名心腹秘密出城，方向似乎也是城东郊外。我放心不下，便亲自跟来，没想到跟到了这‘清心谷’。我怀疑，这谷中或许藏着什么与‘钥匙’或另外半张图有关的秘密，甚至可能是他们交接的地点之一！”
原来如此！玄心心中恍然。看来苏墨染并未放松对司徒瑾的监控，而且嗅觉敏锐。
“可惜，还未深入，便被发现了。”苏墨染有些懊恼，“那些护卫警觉性很高，尤其是那个头领，功力不弱。皇甫雄将此地防卫得如此严密，定然有鬼！”
“那马车中的人……”玄心思索道，“会是来此交接，还是来此藏匿或提取什么？”
“都有可能。”苏墨染道，“不过，经此一闹，此地短时间内恐怕会更加戒备，甚至可能转移。我们必须另想办法。”
两人正低声交谈，忽然，玄心神色微变，低声道：“有人来了！气息……是妙音仙子！”
果然，一道白色身影，如同凌波仙子，沿着溪流上游方向，飘然而至。正是妙音。她显然也发现了此处的动静，循迹而来。
看到玄心和苏墨染在一起，妙音脚步微顿，清冷的眸子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苏墨染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二位好雅兴。”妙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竟在此处相会。”
苏墨染立刻抢过话头，语气带着惯有的慵懒与一丝挑衅：“怎么？仙子能来这荒郊野外，我们就不能来？还是说，这‘清心谷’是仙子家的产业，不许旁人踏足？”
妙音没有理会她的挑衅，看向玄心，直接问道：“方才‘清心谷’方向的骚动，可是与二位有关？”
玄心知道瞒不过，便简要将跟踪马车、遭遇守卫、出手相助苏墨染脱身之事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最初跟踪的详细原因和苏墨染提及司徒瑾心腹的部分。
妙音听罢，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转向苏墨染，语气转冷：“苏姑娘，你答应探查司徒瑾动向，却私自改变行程，尾随至此，险些打草惊蛇，是何道理？若因此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苏墨染闻言，柳眉倒竖：“妙音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如何行事，需要向你禀报吗？我发现可疑线索，亲自跟进，有何不对？难道事事都要等着你慈航静斋的安排？至于打草惊蛇……若不是你们正道人士将此地看得如此严密，我又岂会轻易暴露？”
她这话倒打一耙，又将责任推给了对方守卫森严。
妙音眼神更冷：“强词夺理！你分明是信不过旁人，擅自行动，不顾大局！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各行其是，这合作还有何意义？”
“合作？”苏墨染冷笑，“仙子口中的合作，就是让我们去冲锋陷阵、吸引火力，你们在后面坐享其成、指手画脚吗？别忘了，藏宝图的线索是谁提供的！又是谁差点被玄寂和‘影堂’的狗腿子堵在巷子里！”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之前的猜忌与不满，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玄心站在两人中间，只觉得左右为难，头痛不已。苏墨染虽然行事偏激，但确实提供了关键线索，且今夜遇险也是因探查线索而起，自己出手相助乃情理之中。妙音坚守原则，顾全大局，对苏墨染的不信任也非毫无道理，且她方才为自己作证、提供静室线索，也是诚意。
眼看两人越说越僵，妙音的手已再次按上了剑柄，苏墨染的指尖也扣住了毒囊。
玄心深吸一口气，猛地踏前一步，挡在了二女中间，面向妙音，双手合十，语气沉静却坚定：
“仙子息怒。苏姑娘于我有赠匕之恩，今夜遇险，贫僧出手相助，乃义之所在，绝无他意。至于苏姑娘擅自行动之事……或许确有欠妥之处，但念在其也是一心追查线索、心急如焚，且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还请仙子海涵。”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凝重：“今夜‘清心谷’之事，贫僧愿一力承担所有干系。但请仙子相信，此事背后，定有隐情。苏姑娘追踪至此，绝非无的放矢。那谷中，恐怕真的藏有与我们追查之事相关的重大秘密。当务之急，是我们三方摒弃前嫌，共享信息，尽快查明谷中虚实，而非在此内讧，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他这番话，既维护了苏墨染（强调了恩义和探查初衷），又向妙音表明了承担责任的姿态，更将焦点拉回到共同的敌人和“清心谷”的秘密上，可谓用心良苦。
妙音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松了松。她看着玄心那真诚而坚定的目光，又瞥了一眼旁边依旧一脸不服、却因玄心的话而眼神微动的苏墨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良久，她缓缓松开了剑柄，那股凌厉的剑气也随之消散。
“玄心师父，望你……好自为之。”妙音深深看了玄心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有警告，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淡淡的无奈与期许。
说罢，她不再看苏墨染，白衣飘动，转身沿着溪流，飘然离去，很快便消失在苍翠的山林之间。
苏墨染看着妙音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但眼中的怒意也消散了不少。她转向玄心，语气古怪：“和尚，为了我这个‘妖女’，得罪慈航静斋的仙子，值得吗？”
玄心摇了摇头，目光清澈：“非为值不值得，只为心安理得。苏施主，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清心谷’经此一事，必然有所应对。我们必须尽快弄清其中关联。”
苏墨染点了点头，神色也严肃起来：“你说得对。我会加派人手，从外围监控‘清心谷’和司徒瑾那边的动静。皇甫雄这边……恐怕还得靠你和那位仙子了。”
她也知道，经过刚才的冲突，再想让妙音与自己合作已近乎不可能，只能寄望于玄心居中调和。
“我会尽力。”玄心道，“苏施主，你也务必小心。”
苏墨染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道：“和尚，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迂腐得可笑，有时候又……罢了。走了，你自己保重。”
紫影一闪，她也如同夜雾般，悄然没入了另一侧的密林，消失不见。
溪流边，只剩下玄心一人。山风拂过，带来草木清香与溪水潺潺。
三方汇聚，短暂联手，却又因猜忌与立场的差异，再次分崩离析，各奔东西。
前路更加迷茫，肩上的担子却愈发沉重。玄心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理清头绪，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最后望了一眼“清心谷”的方向，转身，朝着金陵城的方向，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无论正、魔、佛如何纠葛，无论前路多少荆棘，他既已踏上此路，便唯有前行，以己心为舟，以慈悲为楫，渡这万丈红尘，亦渡那无尽劫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