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对峙之局
揽月楼顶层的楼道，远比下方楼层狭窄幽深，铺着厚实的地毯，吸去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熏香味道，浓烈却并不刺鼻，反而带着一种能让人心神微微放松的甜腻感，显然是某种特制的、或许带有安神或助谈效果的香料。
玄心与苏墨染一前一后，贴着墙壁阴影，无声地向上摸去。他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楼外隐约的打斗与呼喝声已然彻底平息，不知妙音情况如何，但此刻已无暇他顾。
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紫檀木门，门扉紧闭，门缝中透出微弱的光亮，并隐约有低沉的交谈声传出。正是司徒瑾与皇甫雄密会之处！
玄心与苏墨染在门外阴影处伏下，屏息凝神，将内力灌注双耳，仔细倾听。
门内的交谈声断断续续，虽经刻意压低，但以两人的修为，仍能捕捉到大半。
“……‘老先生’对进度不甚满意。”一个略显年轻、却带着倨傲与阴冷的声音响起，正是司徒瑾，“‘北风’已至，‘皮货’却迟迟未能交割清楚，边关那边已有怨言。皇甫盟主，你执掌江南武林，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吗？”
接着是皇甫雄那浑厚却带着几分恭谨的声音：“司徒公子息怒。非是老夫不尽心，实是近来金陵城暗流涌动，颇多不明势力窥伺。前几日府中书房连遭夜探，昨日胡大善人家中又生变故，皆与那‘物事’有关。老夫担心，已有人察觉端倪。此时若贸然动作，恐生变故。”
“察觉？”司徒瑾冷笑一声，“察觉又如何？‘影堂’是吃素的吗？些许跳梁小丑，顺手料理了便是。‘老先生’要的，是万无一失，是时机！‘钥匙’与‘全图’，必须尽快汇合，方能启动下一步计划。你手中的半张图，到底何时才能‘干净’地取来？”
玄心与苏墨染心中一震！果然！另外半张藏宝图，在皇甫雄手中！他们口中的“钥匙”，无疑就是那批军械的核心信物！
皇甫雄似乎沉默了一下，才道：“那半张图，藏在府中最隐秘之处，且有自毁机关，强行取用或外人触碰，恐玉石俱焚。需得特定手法与信物配合，方可安全取出。此乃当年与‘老先生’约定之法，为的便是防备万一。如今风声紧，取出风险太大……”
“风险？”司徒瑾语气转厉，“皇甫雄，你别忘了自己的位置！没有‘老先生’扶持，你这武林盟主之位，能坐得这么稳？江南诸多资源通道，能如此顺畅？‘老先生’耐心有限！三日内，我要看到那半张图和‘钥匙’的明确下落！否则，后果自负！”
话语中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皇甫雄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司徒公子，合作贵在诚心，而非胁迫。老夫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三日内，老夫自会设法。但也请公子转告‘老先生’，金陵非是京城，江湖亦有江湖的规矩。‘影堂’之人行事，也需收敛些，莫要将所有人都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近日城中连番变故，那位‘破戒僧’，还有慈航静斋传人的出现，恐怕都不是偶然！”
门外的玄心和苏墨染听得心中凛然。果然，自己和妙音都已被对方列为需要警惕的“变数”。而皇甫雄与司徒家（或者说“老先生”）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似有嫌隙。
“哼，一个被少林赶出来的和尚，一个故作清高的尼姑，能掀起多大风浪？”司徒瑾不屑道，“倒是你手下那个‘血衣僧’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可是与你有关？”
“绝无此事！”皇甫雄立刻否认，“那‘血衣僧’行事诡异，与老夫毫无瓜葛。或许是其他觊觎宝藏之人故布疑阵。眼下当务之急，是确保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关于那批‘皮货’的最终交接地点和方式……”
两人的交谈声又压低了下去，似乎在商议更具体的细节。
玄心与苏墨染正听得入神，试图捕捉更多关键信息，忽然——
“什么人？！”
一声低沉的断喝，并非从门内传来，而是从他们身后的楼道下方！
两人悚然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楼梯拐角处，正冷冷地盯着他们！此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脸上带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冰冷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柄细长无光的短剑，气息阴寒刺骨，正是“影堂”杀手！
显然，妙音并未能将所有“影堂”护卫引开或解决，此人一直潜伏在楼内暗处，或者是从其他地方闻声赶来！
被发现了！
玄心与苏墨染反应极快，几乎在对方出声的同时，两人便已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相反方向暴退！玄心扑向走廊另一端的窗户，苏墨染则翻身跃上楼梯扶手，欲从上方撤离！
然而，那“影堂”杀手的速度更快！他身形一晃，竟如同瞬移般，同时出现在玄心与苏墨染的退路之上，短剑一分为二，化作两道幽暗的毒蛇，分袭两人要害！剑势刁钻狠辣，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阴寒！
玄心眼中寒光一闪，体内冰火太极漩涡疯狂转动，不闪不避，右掌竖立如刀，竟是打算以血肉之躯硬撼对方的短剑！掌缘之上，一层极淡的金红交织光晕隐隐浮现，那是将《金刚微言》震劲与《醉罗汉拳》刚力催发到极致的表现！
苏墨染则娇叱一声，紫袖挥动，数点蓝汪汪的细针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杀手，而是射向杀手周身大穴和可能闪避的方位，同时她玉指连弹，几缕肉眼难辨的粉红色烟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是毒！
就在这电光石火、一触即发之际——
“铮——！”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凤鸣九天的剑吟，陡然在楼道中响起！
一道白色身影，如同惊鸿般自楼下掠上，后发先至，手中连鞘长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白光，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了那“影堂”杀手分袭玄心与苏墨染的两道剑影交汇之处！
“叮！叮！”
两声轻响，几乎同时发出！妙音这一剑，妙到巅毫，竟是以一己之力，同时截断了杀手的双剑攻势！剑鞘上传来的力道柔和却沛然莫御，带着一种中正平和的奇异震颤，将那阴寒歹毒的剑劲尽数化解消弭！
那“影堂”杀手身形剧震，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他显然没料到，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剑法修为竟如此高深！
玄心与苏墨染也趁机脱离了攻击范围，各自稳住身形，看向及时赶到的妙音，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也震撼于她剑法之精妙。
妙音持剑立于楼道中央，白衣胜雪，神色清冷如故，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只是信手而为。她先看了一眼那“影堂”杀手，眼神淡漠，随即目光扫过玄心和苏墨染，尤其在苏墨染那弥漫的粉色毒雾上略微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此地不宜久留，速退。”妙音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容置疑。
那“影堂”杀手显然也知事不可为，眼前这三人联手，他绝非敌手。他死死地盯了三人一眼，尤其是妙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退向楼道深处，消失不见，并未纠缠，也未发出更大警报，显然是打算先去禀报。
而此刻，他们所在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密室内的两人。紫檀木门内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门缝后的光亮也晃动起来。
“走！”玄心低喝一声，与苏墨染毫不犹豫，转身便朝着来时的小门方向疾掠。
妙音亦不怠慢，白衣飘动，紧随其后。
三人如同三道轻烟，迅速穿过揽月楼内部复杂的通道，从那处小门重新回到了后院的杂物小院。
院中依旧寂静，但远处的黑暗中，隐约可见更多的人影在晃动，呼喝声由远及近，“影堂”的护卫和其他闻讯赶来的司徒家或盟主府的高手，正在迅速合围！
“分开走！”苏墨染急声道，“老地方再联络！”说罢，她紫影一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玄心和妙音不同的方向，几个起落便没入了河边的柳荫之中，身法诡谲难测。
玄心看了一眼妙音：“仙子……”
妙音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另一侧：“那边。”她指的是一条更靠近主街、看似更危险，实则可能灯下黑、更容易混入人群的路径。
玄心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两人身形同时展开，朝着妙音所指的方向疾掠。
他们的轻功皆属顶尖，此刻全力施为，速度快得惊人，很快便甩开了大部分追兵，融入了金陵城深夜依旧有些许行人的主街，再几个转折，便彻底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
确认安全后，两人在一处早已打烊的酒楼后巷停下。
月色清冷，洒在狭窄的巷道中。
玄心转身，对着妙音深深一礼：“阿弥陀佛。今夜多亏仙子及时援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仙子之恩，贫僧铭记。”
妙音收剑入鞘，动作优雅自然。她看着玄心，清冷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不必多礼。我亦是为探查此事而来。只是未曾想到，你会与她……”她顿了顿，没有说出苏墨染的名字，但意思很明显，“联手。”
玄心坦然道：“苏施主虽出身魔教，但在此事上，与贫僧目标一致，且掌握重要线索。事急从权，故有合作。”
妙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接受这个解释，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她才缓缓道：“你们方才，可有所获？”
玄心将听到的关键信息——另外半张图在皇甫雄手中且需特定手法取出、“钥匙”与全图汇合启动计划、司徒瑾逼迫三日内交出等，简要告知了妙音，但略去了藏宝图临摹本等细节。
妙音听罢，秀眉微蹙：“果然如此。皇甫雄……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似乎对这位武林盟主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曾有过某种期望。
“仙子似乎对此并不意外？”玄心试探问道。
妙音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慈航静斋关注天下大势，对朝野江湖的异动，自有渠道知晓。司徒家近年来动作频频，与边将往来密切，已非秘密。皇甫雄坐镇江南，手握庞大资源与人脉，被其拉拢或胁迫，亦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敢图谋‘前朝龙脉’，甚至不惜引外患以乱内政，其心可诛！”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说到最后，已带上了凛然杀意。显然，这件事已然触及了她的底线。
“如今他们已有警觉，三日内必有动作。”玄心沉声道，“我们必须设法阻止，至少要拿到那半张图和‘钥匙’，或者揭穿他们的阴谋。”
“不错。”妙音点头，目光中闪过决断，“皇甫雄府中的半张图，有自毁机关，强取不易。需得从长计议，或可从他身边信任之人入手，探知开启之法。至于‘钥匙’……司徒瑾逼迫甚急，或许他们会提前进行交接，这是我们截获的机会。”
她思路清晰，瞬间便指出了关键。
玄心心中暗暗佩服，同时问道：“不知仙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妙音沉吟道：“我会动用静斋在金陵的一些隐秘力量，密切监控司徒瑾、皇甫雄以及‘影堂’的动向，尤其是关于‘钥匙’交接的线索。至于皇甫雄府中的半张图……”她看向玄心，“或许，需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探盟主府。届时，或需你我再次联手。”
玄心毫不犹豫：“但有所需，贫僧义不容辞。”
妙音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暂时的同盟关系。她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各自小心。若有发现，我会设法通知你。你……也需提防那位苏姑娘，魔教之人，心思难测。”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告诫。
玄心知道她是好意，合十道：“多谢仙子提醒，贫僧心中有数。”
妙音不再多言，白衣飘动，身形如同月光般悄然掠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鳞次栉比的屋宇之间，不见踪影。
玄心独立巷中，回味着今夜惊心动魄的经历，以及妙音那清冷却坚定的身影。
正（妙音）、魔（苏墨染）、佛（自己），三种截然不同的立场与身份，因为一场可能祸及天下的阴谋，首次以这样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方式汇聚、碰撞，甚至达成了短暂的、目标一致的联手。
这局面，诡异而危险，却也充满了变数与可能。
前路如何，无人能知。但玄心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在这正、魔、佛交织的漩涡中，劈开一条生路，也为这天下苍生，寻一线光明。
他紧了紧怀中那半张残图的临摹本，转身，没入了深沉的夜色。接下来的三日，必将风起云涌。而他和他的“盟友”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