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南下路
辞别阿秀祖孙,玄心一路向南,晓行夜宿,脚步未曾停歇。他专拣人迹罕至的山林小路而行,既可避开可能的追兵与不必要的麻烦,也能利用这难得的清净,巩固因破“恶口戒”而骤然提升至“略有小成”境界的内力,并潜心揣摩脑海中那《大慈悲灭度剑法》“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的初解理念。
内力在经脉中奔腾流转,如同拓宽的江河,汹涌而凝实。那太极漩涡旋转不息,将新得的力量彻底消化、融合。他对力量的掌控,也随着境界的提升而愈发精微。
然而,每当他打坐调息,心神沉静之时;或是于月夜下演练武学,拳风呼啸之际;甚至只是在溪边掬水,看水中倒影的片刻……一个瘦小的、背着巨大药篓的身影,一张带着羞涩却纯净温暖的笑容,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
是阿秀。
想起她如数家珍地介绍草药时的明亮眼神;
想起她面对恶霸时,虽恐惧却依旧试图修复家园的坚韧;
想起她将那些视若珍宝的药粉、安神香、茯苓糕塞到自己手中时,那认真而关切的模样;
想起她临别时那一声声“大师哥哥”和“多加小心”的稚嫩叮嘱……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轻轻拂过他因仇恨而冰冷坚硬的心湖,带来一丝丝陌生的、却令人贪恋的暖意。
这暖意,与他自幼所读佛经中“远离爱憎”、“心如磐石,不动不摇”的教诲,格格不入。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是人生八苦之源。执着于任何情感,无论是爱是憎,皆是烦恼根由,阻碍明心见性,不得解脱。
他玄心,身负血海深仇,更踏上了一条以“破戒”寻求力量的凶险之路,理应心无旁骛,斩断一切情丝牵绊,方能在复仇之路与力量诱惑中保持本心不失,不至于彻底堕入魔道。
那么,此刻心中对阿秀这份莫名的牵挂与温暖,难道是错的吗?
是修行不够,心志不坚的表现?
是阻碍他前进的……软弱?
他试图以佛法剖析自已,驱散这“不该有”的情绪。他告诉自己,阿秀只是红尘中一个匆匆过客,如同路边一株野草,偶遇已是缘分,分别便是永诀,不应驻留于心。
然而,每当他强行压下这些思绪,内心反而会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冰冷。那是一种仿佛独自行走在无边暗夜、四周唯有寒风与仇火的孤寂感。
而当他任由那份温暖的回忆浮现时,那份孤寂感便会稍稍退却,内心会变得异常柔软和平静,甚至……连那奔腾的内力,都似乎运转得更加圆融顺畅了几分?
这奇异的感觉,让他困惑。
他回想起不语师叔祖那看似离经叛道的偈语:“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佛祖心中留……
关键在于“心”,而非外在的“相”?
是否,真正的“远离爱憎”,并非指变得冷酷无情,麻木不仁?而是指心能如明镜,物来则照,物去则空,不执着,不黏着?对于阿秀带来的这份温暖,他可以感受,可以珍惜,却不应因此而产生贪恋、占有之心,亦不应因分别而生起忧悲苦恼?
这份温暖本身,或许并非虚妄,也并非错误。它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光,虽不能照亮整个前程,却能给行者一丝慰藉与方向。错误只在于,行者是否会对这点星光产生依赖,是否会因为贪恋星光而忘记了脚下的路,甚至放弃了前行。
他的路,是复仇之路,是破戒之路,注定充满血腥与荆棘。阿秀的温暖,是他在这条冰冷道路上意外邂逅的一处小小驿站,让他得以喘息,感受到人间尚有善意与美好。这份感受,或许能成为他未来在业火焚身、心魔肆虐时,一丝保持清醒的锚点?
“佛说慈悲,普度众生。阿秀亦是众生之一。”玄心心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我感受其善意,心生温暖,此乃人之常情,亦是佛性中慈悲的一种细微体现?若连这点感受都要强行斩灭,与石头何异?那才是真正的着相,着了‘无情’之相?”
想到这里,他心中豁然开朗。
佛法是活的,是用于指导修行、明心见性的,而非束缚人性、扼杀一切情感的冰冷教条。
他无需为这份温暖感到愧疚或不安。
也无需刻意去执着或贪恋。
只需坦然接受这份红尘中的善意,将其化为前行路上的一份力量,而非负担。
他依旧会坚定不移地走向江南,去寻找真相,去手刃仇敌。
但在这个过程中,若能顺手护佑如阿秀这般弱小良善之人,或许……也正是那《大慈悲灭度剑法》“杀生为护生”理念的一种践行?
复仇与守护,业火与微光,并非绝对的对立。
玄心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他望向南方那连绵的群山,目光更加坚定,却也少了几分之前的阴郁与冰冷。
他伸手入怀,摸了摸那几包带着药香和甜香的赠予,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然后,他长身而起,拍了拍僧袍上的尘土,继续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脚步沉稳,心湖虽仍有波澜,却已能映照天光云影,不再为一片死寂。
佛说远离爱憎,或许并非要人心如死灰。
而是教人,于爱憎中,保持心的自在与清明。
这份来自采药女的温暖,他收下了。
也将带着这份温暖,去面对前方那注定无法回避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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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