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绝境思
擂台之上,玄心如同狂涛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在玄悲那浩瀚磅礴、慈悲与力量交织的“大悲掌”下,苦苦支撑,形势岌岌可危。
千重掌影如同佛国绽放的莲花,每一瓣都蕴含着度化与镇压的双重意境,将他所有《醉罗汉拳》的诡异变化、所有《金刚微言》的细微洞察,尽数包容、化解、反震。他感觉自已的每一次发力,都像是打在了空处,又被更强的力量弹回;每一次闪避,都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举步维艰。
体内的冰火内力,在玄悲那至精至纯、圆融一体的混元内力面前,显得愈发躁动和涣散。那因破戒而来的力量,似乎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在那纯粹的佛门正法慈悲意境的照耀下,竟隐隐有种无所遁形、乃至自行瓦解的趋势!
“噗!”
又是一记硬碰,玄心以“醉打山门”的刚猛之势,强行撼动一道凝实的掌影,却被那蕴含其中的降魔大力震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终于压制不住,喷洒而出,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重重地撞在擂台边缘的原木围栏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内力消耗已近枯竭,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过度透支的征兆。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充斥着台下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以及玄寂等人那压抑不住、带着快意的低呼。
败了……
真的要败了……
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
玄悲并未趁势追击,他收掌而立,白衣胜雪,气息依旧平和悠长,仿佛刚才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并未消耗他多少气力。他目光温润地看着挣扎着想要爬起的玄心,声音带着一丝真正的惋惜:
“玄心师弟,放下吧。执着于胜负,执着于力量,皆是虚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玄心以手撑地,剧烈地咳嗽着,鲜血染红了胸前的僧袍,他抬起头,染血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惨笑,“我的岸……在何处?”
家破人亡,血海深仇!他的岸,早已被鲜血染红,被迷雾笼罩!回头?他能回到哪里去?回到那个任人欺凌、连父母之仇都无法报的“愚钝”过去吗?
他不甘心!
他体内那两股源于破戒的力量,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那极致的不甘与执念,如同垂死的野兽,发出了最后的、微弱的咆哮,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越是挣扎,那来自玄悲“大悲掌”意境的压制就越是强烈!那慈悲的佛光,仿佛能照见他内心所有的“污秽”与“执拗”,那破戒而来的力量,在这佛光之下,如同雪遇朝阳,加速消融!
系统!对!系统!
绝境之中,他再次将希望寄托于那赋予他力量的“破戒僧系统”!他疯狂地在意识深处呼唤,试图激发新的任务,获取更强大的破戒之力!哪怕是更危险的戒律,哪怕是更深重的罪业,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意识深处,那系统界面依旧沉寂。没有任何新的提示,没有任何力量的反馈。仿佛在告诉他,依靠外力的乞求,终是镜花水月。
为什么?!
为什么不再给我力量?!
难道我就只能止步于此了吗?!
极致的愤懑、不甘、以及对系统“失灵”的怨怼,如同毒火,灼烧着他最后的理智。
就在他心神即将被这怨毒吞噬,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再次强行催谷那已然濒临崩溃的内力,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的刹那——
一个平静得近乎淡漠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在他脑海深处悠然响起,并非来自系统,而是源于他自身的记忆深处,是不语僧那日点化玄苦时的话语,在此刻生死关头的极致压力下,福至心灵般地被重新忆起、理解:
“……那你执着于他饮下的那口酒,是酒,还是非酒?”
“你执着于他破的那条戒,是戒,还是非戒?”
“你执着于要擒拿的这个人,是人,还是非人?”
三问如雷,轰然炸响!
紧接着,是那石破天惊的偈语: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
一瞬间,玄心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挣扎都忘记了!
执着于酒……是着相!
执着于戒……是着相!
执着于人我胜负……同样是着相!
那自已呢?!
自已一直以来,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着相”?!
自已执着于“破戒”是获得力量的唯一途径,执着于必须依靠“破戒”才能复仇,执着于“系统”是自已的依仗……甚至,执着于“不能败”这个念头本身!
这所有的执着,不正是将“破戒”、“系统”、“胜负”都看成了真实不虚的“相”吗?!不正是被这些外相所束缚,迷失了本心吗?!
不语师叔祖的境界,是“心能转物”,是“于相离相”。酒肉穿肠过,心中却只有佛祖。而自已呢?破戒之时,心中装的满是仇恨、力量、对系统的依赖!这岂不是与“佛祖心中留”的境界南辕北辙?!
所以,系统才会沉寂!因为它并非简单的力量赐予者,它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的是持戒者的“心”!当自已的心被执着、怨怼、依赖所充满时,又如何能与这旨在“渡劫渡心”的系统真正契合?如何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
真正的力量,或许从来就不完全来自于“破戒”这个行为本身,而是来自于……破戒之后,那颗能否“离相”、能否“持心”的本心!
“执着于戒律本身,何尝不是一种着相?”
“那执着于破戒,执着于系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着相?!”
明悟,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灯塔,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心田!
一直以来的心结,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他不再去怨恨系统的沉寂,不再去执着于必须立刻战胜玄悲,甚至不再去恐惧是否会堕入魔道。
因为所有这些情绪,都是“着相”,都是阻碍他明心见性、驾驭力量的障碍!
他要做的,是放下这些执着,回归那颗最初的本心——为父母复仇,追寻真相的本心!以此心为舵,去驾驭已经获得的力量,去面对眼前的强敌!
心念电转间,这一切的思考和顿悟,实则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在外人看来,玄心只是在被击飞吐血后,陷入了短暂的呆滞和挣扎。
玄悲见他神色变幻,气息紊乱,以为他已到了强弩之末,心中慈悲之意更盛,缓声道:“师弟,认输吧。莫要再徒增伤痛。”
然而,玄心却缓缓地、用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姿态,重新站直了身体。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依旧虚弱,但那双眼睛,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平静。那里面没有了狂放,没有了迷茫,没有了怨毒,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本质后的淡然与坚定。
他看向玄悲,双手缓缓合十,虽然动作因伤势而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虔诚与力量。
他并未回答玄悲的话,而是用一种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擂台:
“师兄,且接我……金刚微言。”
话音未落,他并未像之前那样鼓荡内力,做出嘶吼之状。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眼神空明,仿佛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然后,他嘴唇微动,吐出了一个音节。
不是“咄”,不是“哞”,也不是“吒”。
而是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晦涩、仿佛蕴含着佛门最初力量的——
“唵(ong)!”
此音一出,天地皆寂!
没有狂暴的音波,没有四散的冲击。
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洗涤灵魂、震慑心魄的奇异力量,以玄心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悄然荡漾开来!这声音不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震荡,更蕴含了一种精神层面的、源于他对“着相”明悟后产生的纯粹意念!
玄悲那原本圆融一体、慈悲浩瀚的掌意,在与这奇异的“唵”字音接触的瞬间,竟如同春阳融雪般,微微荡漾了一下!并非被暴力破开,而是仿佛被一种更加本源、更加纯粹的“法”所触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意境上的凝滞!
就是这一丝凝滞!
玄心动了!
他体内的冰火内力,在这一刻,仿佛也因他心境的蜕变而产生了奇妙的变化,不再相互冲突,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方式,如同阴阳鱼般自然流转,汇聚于他的双掌!
他没有再使用狂放不羁的《醉罗汉拳》,而是摆出了最为基础、也最为本源的少林起手式——韦陀掌的起手式“韦陀献杵”!
然而,这一式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却仿佛脱胎换骨!掌势沉稳如山,却又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更带着一股破开迷雾、照见本心的决绝意念!仿佛这不是一套掌法,而是他此刻心境的显化!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电,掌随声出,直印玄悲那因掌意凝滞而露出的、转瞬即逝的微小破绽!
这一掌,汇聚了他残存的全部内力,汇聚了他破戒得来的力量,更汇聚了他于绝境中明悟“离相”后产生的全新境界!
快!准!狠!更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意味!
玄悲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容!他没想到玄心在如此绝境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仿佛勘破了某种关隘,施展出了如此截然不同、意与法合的一击!
他急忙催动混元内力,大悲掌意再次凝聚,仓促间迎了上去!
“轰——!!!”
双掌交接,发出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更加沉闷、却也更加震撼人心的巨响!
气劲四溢,吹得两人僧袍猎猎作响!
一道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口喷鲜血,倒飞而出,最终重重地落在擂台之下,挣扎了几下,却未能站起。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落败者,赫然是……达摩院首席,玄悲!
而擂台之上,玄心独立,虽然摇摇欲坠,却终究……未曾倒下!
他赢了!
以一场内心的顿悟为代价,以明“离相”之心,驾驭破戒之力,悍然逆转,击败了不可战胜的玄悲,夺得了本届小比的……魁首!
---
(第二十九章 完)